东方散文夏季版
马君成，回族。宁夏作协会员。鲁迅文学院第六期少数民族作家班学员。作品散见于《写作》《朔方》《六盘山》《派度诗刊》《中国微型诗》等报刊。曾获原乡书院2015年度十佳诗歌奖，首届“中爱杯”全球华语微型诗大奖赛中国“十大新星微诗人”奖。
男人从赌场回来，已是第四天早晨，他蔫头搭拉，红着一双像快要吃人的眼睛，只把头往在裤裆里吊，倒下身子就睡。大雪下了四五天，整个村庄白了头。寒风吹在身上，燕子打了一个冷战，紧蹙着眉头，边走边想，“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跟了马老五，日子一直过得紧紧巴巴。他也不管一家人的死活，只知道自己没黑没明地赌，把个殷实的家给败得精光，天天往大伟家跑，把钱输光了不说，还跟大伟家媳妇眉来眼去的……
燕子神情恍惚，走出家门，听到有喜鹊叫，心下烦恼，我都饥寒交迫了，你还有闲心嘎嘎嘎地叫，她正一肚子闲气没处出，就把这愤怒转移到喜鹊身上了。抬头一看，高高的杨树上有个鹊窝。家里不是没柴烧吗，正好把这些柴弄下来。
燕子向邻居家借来了一根长长的竹竿，把那个很大的鹊窝捅了下来。干硬的树枝不断地落在地上，足足揽了一背篼。她怀着一种解气的快感，把变成了干柴的鹊窝背回了家。
那两只失去家园的喜鹊愤怒极了，其中一只一头撞在树干上当场死了。
另一只喜鹊飞上跳下，叫声与刚才大不一样，似乎在怨恨、咒骂。祸从天降，它温暖幸福的家园顷刻化为乌有，巢倾卵覆，它的叫声悲惨而凄凉。
揽完柴，燕子觉得心里怪难受的。哎，为了一顿饭的柴火，把好端端的鹊窝给毁了，一只喜鹊也死了，这等于把人家的家给拆散了，造孽啊！
老公公出去小解，一看见死喜鹊，就觉得晦气，心里慌慌地，下意识抬头一看，喜鹊窝不见了。回家问燕子。燕子说是她捣了喜鹊窝，公公急得直跺脚：“瓜媳妇子哎，喜鹊窝捣不得！”
第二年的冬天，也是一个北风呼啸的清晨，燕子生下了一个男婴，取名为喜儿。长到两岁，喜儿还不会说话。后来，喜儿的名字被人们淡忘。人们都叫他哑巴。
三年后，马老五同大伟的媳妇私奔了，去了新疆。
燕子的娘家来人闹了几回，都失败了。燕子不肯改嫁，誓死等她的丈夫，等他给自己一个交待。
燕子整整等了马老五40年。昔日的小蛮腰一天天不见了，脸上的光彩一天天不见了，粗重的农活渐渐把她变成一个身体臃肿的人，早已断了再成个家的念头。
马老五在父亲去世时也没有回来，燕子也就再没了指望。
有一年，村里上新疆的人捎回信说，马老五现在活得很可怜，又老又瘦，挣不来钱，连饭都吃不上，得了癌症，已到晚期，只剩一口气没断，已经没有几天日子可过了。他领的媳妇，又跟人跑了，孩子又不认他。
燕子听到这个消息，五内俱焚，急得一嘴的燎泡，等了他四十年没有等白头，这一夜就白了头。毕竟是喜儿他爹，自己的亲人，一生唯一的男人，他再无情，也到了这个份上了，恩恩怨怨还说什么呢？一辈子没出过远门的燕子，立即锁上院门，坚决地带着哑巴儿子去见丈夫最后一面，却未能如愿。
马老五在新疆匆忙、草率地闭上了这一世的眼睛。
燕子为他守了一辈子。
马老五至死也没有给她一句交待。
燕子抚着已成亡人的马老五恸哭：“你在孩子3岁的时丢下我们，到头来，你活了个啥人？天不收，地不管。回吧，你活着时，管不住自己的腿，到处乱跑，我的心拴不住你，死了，就由不了你了，回吧……”
马老五下葬的那天，燕子哭晕过去了几次，全庄人都跟着掉眼泪。
门前的老杨树呜呜地陪着燕子哭，树冠上，已几十年没有鹊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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