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散文冬季版
人生如好酒
好酒！
伴着一声悠长的抿嘴声，一盅酒经过唇，经过喉，带着火一般的热度和刀一样的锋利灌进胃里，如同往事一样在血液里融化，那些旧时光穿透重重岁月被酒的热力点燃，慢慢氤氲在恍惚的酒气里。
能让生活的感慨渗到情感里的酒，便是好酒。好酒会先觉得酒香，继而感到醇厚。
好酒，不能一个人喝。
小龙是唯一一个陪我喝了二十年好酒的人。
二十多岁时，喝的酒虽是廉价的散酒，却是粮食酿造的，很烈，很猛，如我们火一样的年龄。
那时候的日子真苦。这是他酒后固定的开场白。每当酒意在脸上泛起红晕，两个男人碰杯的频率就会加快，那种声音清脆，短促，却能刺痛神经，一如我们正在经历的青春阵痛。
那时候，小龙已经开始闯社会：当学徒，做小工，跟大车，开出租，二十几岁的年龄，受尽了严寒酷暑的历练。辛劳，白眼，汗水，泪水。每一个行当，都有他刻骨铭心的故事，每一个故事，最终都转换为一杯与我对碰的酒，一声长长的叹息。
那时候，我还在社会之外，为一张大学毕业证与千军万马在独木桥上厮杀，当他用年轻的激情拼搏的时候，我的力量，仅仅在追求一页纸。可是，这却正是小龙羡慕我的地方。
他与我碰酒，玻璃或者瓷质的杯子发出一声声脆响。这个时候，世界都很安静。
酒是好酒，用粮食酿造的酒就一定是好酒！我们都醉了，用歌声、用不羁的勾肩搭背把二十多岁的黑夜摇晃得混沌不清。
三十岁的时候，我们的酒有了包装。酒，当然还是好酒。让人醉得快的酒一定就是好酒。
自己盖房子，那几年，真难！小龙的感慨却是我所不及的。他用一个个起早贪黑换来了一沓沓花花绿绿的票子，又亲手盖起了房子，娶了老婆，生了孩子。在他三十岁之前，机缘巧合，被招到缺少司机的我的单位。
他醉了，说起那些艰难的往事，嘴角却泛起笑意。那些日子，他一直在用艰辛种植微笑，如今，是收获的时候了。与我碰杯时，他明显比我更有力量。
三十多岁的我，也有了房子，娶了妻子，生了孩子。可是，我还做了几起赔了本的生意。赔就赔了吧，还好有好酒，有小龙。
我用那双只会赔钱的手举起酒杯，淡淡地张望着门外，街道上的人来来往往，除了眼前的小龙，我已记不起这些路人的模样。一声痛快的“干”，我便快速扬起脖子，饮下那些不快的日子。
三十多岁，我们都喜欢高度的酒，能够轻易分辨出酒的成色和度数。
小龙说，生意做赔了没事，就怕把心里的那一点希望也赔了。我说，我赔的是生意，看懂的是人心，赔不等于输。然后就把快要涌到眼的泪恨恨地用酒灌下去。
那些年，我在一次次踌躇中借钱还钱，眼里心里都是花花绿绿的钞票。业余悄悄打一些零工，逐渐还清了债务。
后来，小龙一直当他的司机，一份固定的工作使他变得干练稳重。我也一直做我的文员，那双不再做生意也不再打零工的手依然举得起酒杯，和小龙一样，到四十多岁时，心态已经如水般平和。
四十多岁的我们，酒量开始减小，我们的酒变得清冽绵长。酒依然还是好酒，能促人思考的酒一定就是好酒。
依然要碰杯，友谊被酒味碰撞就会飘香。小龙虽然一直不齿于我的酸气，但也一直听我说着文绉绉的话。他说，喝醉后，说的话才真实，虽然记不住说了些什么，但只要知道是真话就足够了。
我说我不说假话。
他说谁不说假话？
我们就再喝一口，他说，每喝一口，我们就离真实更近一点。
这话应该是我的语气，却被他说了出来，我就直直地看他，然后举起杯，这次，是我充满了力量。
今天，我们又坐在一起，依然拿了一瓶好酒。
喝半瓶吧？！我们几乎异口同声。
年轻时受的那点苦算啥？这还不一样走过来了？像往常一样，小龙讲完故事后，端起酒杯。
是啊，谁的人生没有苦呢？只是这苦，经过了岁月的发酵，已经酿成了酒。
我们想起了过去，都笑了起来。我们把那些心酸的日子当成一碟咸菜，下起酒来，很有味道。
说起人生，大都一样。只是这酒下到肚子里的时间不同而已。我们的日子，都像这酒一般，有涩有甜，但后味都是酒味，下到肚子里，都是暖的。
来，干了，小龙又举起了杯子。
我们就同时碰了碰日子，日子就消化到肚子里，暖暖的。
好酒！二十年来，不论什么酒，只要喝下去，我和小龙就会说好酒。
当然，我们喝好酒的时间还长，今后，我们一定还有不同的好酒。
我们把二十年里的苦难或者笑容一起揉进酒里，品咂着时光磨砺后的泰然，许多故事已经发生，还有许多故事即将发生，而我们，会继续坐在那里，用男人的口吻，谈论岁月，品味酒香。
能斟满很多故事，并能一饮而尽的酒，就一定是好酒！
姚哲，山西省作家协会会员，学生时期开始爱好文学，偶有作品发表。喜欢用简单的思维打发简单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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