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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际东方散文奖征文】唐波清|湘 西 人 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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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 西 人 家


出生在湘西,无论走向天涯,还是漂泊海角,便永恒地烙上了湘西人的印记。

(一)

湘西,在沈从文笔下是一幅幅风情画,在黄永玉画中是一个诗意盎然的地方。

这里的山水比别处明秀,这里的女子比别处清纯,这里的歌声比别处甜美,这里的美酒比别处醇厚。

天高,云淡,山远;水田,木屋,炊烟。

一个个村落傍水而立,一条条小路伸向云端。

吊脚楼,石头寨,窨子屋,还有宋祖英唱红了的小背篓,我第一次来到湘西这块土地,曾觉得一切都那么熟悉,又那么神秘出奇。

当我们从镜头里凝望湘西,才发现这个地方美得让人震颤。而这自然与历史凝结的美丽,有的稍纵即逝,有的正悄然褪色。

偏远已不能自守,那些古老的村落,因其日渐稀少而成异常的风景,而古朴之风也在游人如织中日渐消逝。

那些烟水人家,那些青瓦灰墙,定格成悠远的画面,变成遥远的回忆。

(二)

湘西最美的是水。

江南水乡,水太泛滥,到处都是水雾柳烟,虽则秀美,但总觉少了一些清爽。

湘西的水野性,清洌,透明,空阔。

山水依依,野渡无人舟自横。一处古寨,两三老树,便让你走进了唐诗宋词。

“沅有芷兮澧有兰”。沅江,澧水,酉水,峒河,沱江,这些美丽的河流呵,总让人梦绕魂牵。

多少繁华水流去,多少美梦如云烟……

沅江,是湘西的母亲河。“朝发枉渚兮,夕宿辰阳”。从屈原的吟唱中,我们知道,那么久远的时候,就可以朝发常德(枉渚是今常德城西),夕至辰溪,而且是逆流而上。

水上旅程,是超乎想象的艰辛。沅江两岸的岩滩上,至今仍留有深深的纤痕。“纤夫过滩哪——嗬嘿,不惜命哪——嗬嘿!”拉纤的歌谣至今传唱着,但今天的沅水上游已无昔日的舟楫之利了。

一位学者说,中国历史上实际存在着一条“南方丝绸之路”。从长江入沅水,经湘黔入滇,到达西域各国。湘西洪江就是当年舍舟登陆的一个重要驿站。今天,洪江这座残存的古代商城,还依稀可见昔日的繁华。明清之际,这里“万屋鳞次,帆樯云集”。云贵的烟土、桐油、木材以及铢砂、白腊等等,都运来洪江,再装上商船,走沅江,进洞庭,入长江,散往四方。今天几万人的小镇,当年有48个水陆码头,有江西会馆、福建会馆等29大会馆。有一个油号老板,一家就在洪江置有50多栋窨子屋。洪江的窨子屋高大、幽深,屋檐挨着屋檐,高墙贴着高墙,这些窨子屋现在还存在380多栋,至今还住着6000多人。

那斑驳的高墙,那幽深的古巷,那气派的楼宇,那石阶,那门楼,那天井,无一不告诉你,这里曾有过“烟火万家”的繁盛。

那时的沅江,是怎样喧闹而又清澈的流过。

想到那些文人骚客。有一本书《云镇万里》,当年专为赴京赶考的学子而写,详细描绘从昆明到京城,这5952华里的云水里程。今天读来,仍令人神往。

书中写到从贵州镇远到常德这一段水路,“俱系下水之船。船有二种,一名夸子,一名麻阳船,即毛篷船。夸子稳,麻阳快。公差紧务者多雇麻阳,带家口者多用夸子。若遇河水涨泛,五六日可抵常德;若遇河水归漕,则须八九日。”那些学子是不会日夜兼程去赶考的,往往走走停停,十分闲散。沿途的吊脚楼里,女子会从临河的小窗探出头来……

沅陵,是沅江上又一个重要的驿站。一座几千年的古城,现在已被截流而成的水库所淹,我们只能看到所剩无几的几栋木楼了。变迁,总让人兴叹不已!1938年,抗战使得国内许多名校迁到了沅陵,吴冠中就读的杭州艺专,也迁到了沅陵对岸的老鸭溪。那时的沅江十分湍急,过江进城是一段畏途。年轻的吴冠中,朦朦胧胧地对城里的一位护士产生了爱恋,整日陶醉于她“芸娘式的风貌”,一日几次渡江,只为见上一面。后来,战事紧迫,沅陵也唱歌不了了,学校向昆明迁去。初恋如昙花一现,这份情感,在画家心中留下了永远的遗憾与美丽。

我刻意在这一段河流上游,走走看看,幻想能捕捉到一些浪漫。江水一路丰满而平庸地流淌着,找不到心动的感觉。直到辰溪,见到桥下水浅滩现,一排排渔船停在河滩,一只只鲈鹚或歇于船篙,或栖于沙石,我被这搏击后的宁静场景深深吸引了,再一次走进历史与现实的遐想。

(三)

木,是湘西灵性的又一载体。

湘西不多森林,但多大树。一路寂寥,不见人烟,如果你突然发现一棵大树,也就闻到了村寨的酒香。

那些古老的红枫、银杏、香樟,见证了太多的风风雨雨。抚摸满树沧桑,仿佛能听到树下惨烈的枪声,也能听到优美的情歌,“马桑树儿搭灯台哎……”。

当然,最生动的还是河中的木船,木筏,还有龙舟。沈从文的描绘再传神不过了:“长方形大木筏,数十精壮汉子,各踞筏上一角,举桡激水,乘流而下。其中最令人感动处,是小船半渡,举目四瞩,俨然四面是山,山外重山,一切如画。”

还有木桥,那些造型各异的风雨桥,木色木香,身临其境,让人倍感温馨。

沿路都可见到的吊脚楼,好象是湘西独有的风景。吊脚楼一般依山傍水而建,山的凝重,水的轻灵,再加上竹树参差,掩映木楼轻盈的身段,是十分优美的构图。

这种民居,朴素中自有章法。它以一明两暗三开间作为“正屋”,以龛子作为“横屋”,在“正屋”和“横屋”两根脊线的交点,立起一根粗壮的“伞把柱”,承托正横两屋的梁枋,十分复杂,但又一丝不乱。建筑学家说,它干栏式的龛子来自傣族的竹楼,三开间的正屋又极象黄土高原的窑洞。这种结构,不仅照顾到立面,而且充分发展了平面。完整的“吊脚楼”被称为“钥匙头”,通常“吊东不吊西”,以求不遮挡西面的阳光。这种高低搭配,非常和谐活泼。

吊脚楼或孤零,或群落。单个的吊脚楼,清丽脱俗,新造的木色清新,经桐油浸润的木材,泛着浅黄的亮光;老宅呈古铜色,夕阳下黑里透红,极富质感,加上青山绿水的衬托,显得分外俏丽。楼群则气势非凡,檐角相融,高低错落,我见到的最大寨子,连绵七百多户人家,一片山好像都被压弯了。

在湘西凤凰,我特意住进了一栋吊脚楼,斜倚栏干,沱江两岩风光尽入镜头。江风阵阵,一些绮思梦想便扑面而来。

建筑学家呼呈,将人类未来的建筑方向引向“吊脚楼化”,这种宜山宜水宜平地的民居,把地球表面解放出来,让人享受到木质的亲切,回归自然。

湘西吊脚楼,不仅属于过去,而且属于未来!

(四)

“从前我们穷山窝,山高水冷石头多”。从前的湘西,山石是和贫穷联系在一起的。

世易时移,原来那些象征贫困的符号,正逐渐变成美的构成元素。

石头,开始以各种各样的形态吸引游人的目光。

雨巷,幽深的雨巷,打着花伞的女子走在洒满雨水的青石板上,路面上顿时闪动着五彩斑斓的影像。

而高高的石墙,永远是沧桑的面孔,冷峻地面对匆匆过客。

石阶蜿蜒上升着,街市有时竟象竖立起来,让人有步入云端之感,湘西古城中,有很多这样的“天街”。龙山洗车河的天街,当地人叫“坡子街”,青石铺成,傍岩攀升,满眼都是石头,但一点都不觉呆板。

石门楼、石牌坊、石长城,还有石人、石马,这些石头堆砌的繁华与神圣,有些正毁弃,只剩残迹,有些历经劫乱,得以幸存。

在凤凰阿拉镇,还有中国迄今保存最为完整的古石头城——黄丝桥古城,青石板的城墙包围着黄泥构造的民居,石块间的粘合物是用糯米和猪血混合而成的,用手触摸,令人生出莫名的惆怅与迷惘。

我去寻访了凤凰一个叫“山江”的石头寨子。石墙石瓦石阶石板路石头房子,除了树木,便只有石头,石头构成了整齐与坚固。苗族妇女并不鲜艳的服饰,晒在石板上的红辣椒,挂在门前的黄玉米,成了石头寨里鲜艳的点缀。寨子里安静极了,没有鸡鸣,没有狗吠,只听到自己的足音。

这里的人家是不设防的,门或虚掩或敞开,都没有锁,你可以任意跨进每一家的石门槛,走进那个很遥远的“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的梦幻年代。

(五)

翠翠,脆生生的名字,脆生生的女子。

多少人从沈从文笔下记住这个名字开始,对湘西心驰神往。

我抓拍了许多湘西孩子天真无邪的表情,那个倚门望着我的女孩,手指按着嘴唇,眸子里尽是稚气和纯净。每每烦躁不安的时候,我会从电脑里把这张照片调出来,不断放大她的眼睛,直到变成一团透明的晶莹。此时,心中便如秋日天空一样的澄澈。

当然,我也拍下了年长者劳作的身影,拍下他们或喜或忧的时刻,拍下他们脸上深深的皱纹。这些照片,总给我带来一丝淡淡的伤感。

遗憾的是,我一直没有拍到我心目中的翠翠。

(六)

在凤凰的时候,我和朋友们一直被几个显赫的人物打动着。偏处一隅的凤凰,即便沱江再美,南长城再壮观,黄丝桥古城再蕴历史,如果没有沈从文、黄永玉,还有熊希龄这些名字闪着光芒,可能也会大为逊色。

凤凰听涛山下,沈从文的墓地,没有围栏,没有坟墓,路旁一块石碑,上面是黄永玉的墨迹:“一个士兵要不战死沙场,便是回到故乡”。墓碑是一块随意的石块,碑文是沈从文《抽象的抒情》中的一句:“照我思索,能理解‘我’。照我思索,可以识‘人’”。沈从文曾经在一篇文章中写道:“我需要清静,到一个绝对孤独环境里去消化消化生命中的具体与抽象”。大师终于归葬故园寂静的山林,而他的那些珠玉般的文字,却如不落的星星一样,缀满了湘西的夜空。

黄永玉叨着一根烟斗,云游四方。他自称“狡免四窟”,在佛罗伦萨有“无数山楼”,在北京有“万荷堂”,在香港有“小居”,在凤凰有“夺翠楼”。他的画一纸万金,但我更喜欢他的文章,是一个内心火热,外表闲然的老者从容的叙说,戏谑调侃中透着睿智,还有愤世嫉俗的咒骂。

熊希龄也是凤凰人,他曾任袁世凯政府的内阁总理,因政见不和,171天后即辞职。后人只知“民国总理”的熊希龄,其实他与江南美女毛彦文的爱情佳话,感人至深。毛彦文留美归来,嫁给了比自己大33岁的“民国官僚”熊希龄,然后携手共创北京香山慈幼院,凡20年之外。熊希龄以词寄情,愿“一生花下,朝朝暮暮相守”。这份洒脱与至情,让人追怀不已。

还有一段旷世恋情,主人公是被称为“湘西王”的军阀陈渠珍。陈早年入藏抗英,多有战勋。后率部东归,误入迷途,茹毛饮血近七个月,抵达西安时仅剩七人。陈渠珍在西藏所娶的妻子西原,一路随行,到西安时,花容月貌的西原已是形容憔悴。后来又一病不起,弥留之际,西原对陈渠珍说:“西原万里从君,一直行营相随,不想不得不与君中道而别。愿君南归途中,一路珍重,西原已不能随行了。”长吁一声,溘然长逝。陈悲痛欲绝。这一段经历,陈渠珍写成《艽野尘梦》一书,读之催人泪下。

一位诗人说,湘西的山是女儿的山,湘西的水是男儿的水。这是说湘西山秀水野。

其实,从湘西特别是凤凰,走出去的这些英雄男儿,也多是性情之人,只是情到深处,即柔情似水,又如火炽烈。

(七)

我自豪,我出生在湘西人家。


作者简介:   唐波清,1973年出生,湖南常德人。出版诗集《雾朦胧》,小说《十年一梦》《土街》,出版日记《在北京的日子里》,论文集《国寿论剑》,通讯集《国寿传奇》,上架网络小说《我的那些女人》三部,主编出版杂文集《微美文辞典》四卷。在各种报刊和公众号上发表小小说100余篇。入围“2015年全国微信创作个人收入100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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