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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际东方散文奖征文】周伶俐| 故乡 童谣

东方散文冬季版



故乡 童谣


晚霞像胭脂一样涂红西天时,我散步路过山边的一处农家院落。紫茉莉从矮墙上探出头来,一个妇人的歌声伴着花香流淌出来,温润、清亮:月亮走,我也走,我和月亮做朋友;我快月亮快,我和月亮来比赛。

        她在教孩子唱儿歌。  

        我不由自主地放慢脚步,随声轻和:我笑月亮笑,我和月亮比先到;我哭月亮哭,月亮骂我没出息……

         恍惚中,我又回到了童年,又唱起故乡那些醉人的歌谣。

                                              (一)扳罾和踩鱼


       扳个罾,扳个罾,扳个鲤鱼十八斤,扳个小鱼不够秤。大鱼留着自己吃,小鱼留着送隔壁。隔壁不要,往锅里一撂--故乡童谣《扳罾歌》

        童年时我不喜欢呆在家里,家里除了灶门那里还有些亮光和暖气,其余地方阴冷、暗黑、潮湿。我寻找一切机会逃出去,放牛,割草,做游戏……扳罾是我最喜欢做的事之一,也可以说是那个年代孩子们都喜欢做的事。

        南方雨水多,江河湖泊遍地都是,我们那个只有二十多户人家的小山村,就有八个水塘:李家塘.腰塘.枫树塘.草塘……大大小小的水塘,将村庄围在中间。

         在我看来,古语说的“水至清则无鱼”并非真理,至少对于我那个小山村来说不是真理。那里的水,不仅可以浇灌田地、洗濯衣物,还可以饮用。虽然水清见底,却是鱼虾满塘。

        大鱼是岁末生产队集体拉年鱼时才能吃到的。每年的那一天,全村的男人都参加拉网,全村的女人和孩子都围着看热闹,每拉起一网,就是一阵欢呼。一二十个大竹篮齐刷刷地摆在塘边,拉上来的鱼“哗哗”地倒进篮里,有鲢子.胖头.青混子.白混子.鲤鱼.鲫鱼……几个壮劳力吭哧吭哧地挑到祠堂里,那天晚上家家户户煮鱼头和鱼杂,劈下的鱼肉留着过年炸鱼丸,整个村庄氤氲在鱼和葱花的香气中。

        没年鱼拉的日子里要想解馋可以扳罾。扳罾,是中国经济困难时期孩子们最乐意干最有幸福感的事,是劳动人民智慧的结晶。

         扳罾工具极其简单,一幅旧蚊帐,两根细竹棍,交叉一撑,四角一扎,棍顶上拴根尼龙绳,罾网就做成了。

        鱼饵就没有那么容易得到了。蚯蚓是用来钓鱼的,扳罾用不着;砸碎的螺丝的腥味最能吸引鱼群,但螺丝米炒着便是一盘好菜,谁舍得用它作鱼饵呢?最常用的便是那些不能吃的鱼鳃.禽畜杂碎和螺丝肠子了。哪家杀了禽畜,那家孩子宛然成了“大明星”,大家前呼后拥地跟着他(她),给他(她)拎罾网,帮她拿水端子,起罾后,忙着替他(她)拣鱼虾。在那个饥饿的年代,即便是看着别人扳罾,看着别人吃鱼虾,也是一件极其享受的事。

        我们那些孩子很烧包,只要有时间,一年四季一日三时都去扳罾,甚至夏天的大中午也去扳罾。此时,树影婆娑,太阳照在水面上,波光粼粼。扳罾的人远远地躲在水桦树底下,不说话,不走动,如果有人从塘埂路过,赶紧向他摇手,示意他绕道而行。小鱼特别聪明,它们能辨别树影和人影呢。

        后来我才知道,其实夏天下雨前才是扳罾的最佳时间,这是有科学依据的,雨天气压大,水底氧分不足,鱼儿需要浮头补充。我妈告诉我这个扳罾诀窍,她并不懂什么科学道理,但她善于观察。

        通常我和四姐一起扳罾,拎罾.放饵料.起罾都是四姐的事,我只管拣鱼虾,鱼虾煮熟了,也是我比她吃得多得多。四姐虽然比我大不了多少,但她对我的呵护就像那小鱼汤一样醉人!

        在故乡,甚至在整个白荡湖和菜籽湖水域,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出生的农村孩子对扳罾的感情,恐怕用刻骨铭心来形容一点也不夸张,至少对于我来说,是这种感觉。就在我写下这件事的时候,那鲜美的味道似乎又在执着地走进我的记忆,占据着我的大片大片的童年时光。

        男孩子除了扳罾外,还喜欢钓黄鳝,卡鳖,下钩子,下笼子,赶鱼,踩鱼……姨家两个表哥来时,我弟和他俩踩鱼更是肆无忌惮。

        姨家在长江中的沙洲上,姨父是四九年参军的老革命,打成右派后回到老家,几个孩子也受到牵连,于是两个表哥被送到我家寄养。但长江边长大的的孩子哪个不会扎个猛子潜个水,他俩完全不顾我父母担惊受怕,从这塘窜到那塘,成天泡在水里。

        北头的吃水塘,神秘得很,我妈说有“神迹”。水甜长年不干不说,塘里还有“水冷鬼”,强英她六叔就是“水冷鬼”拉下去淹死的。淹死的人非得拉下一个人,他才能转世投胎。有个小姑娘中午洗衣,看到水中倒映着个黑影,回头一看,立马尖叫着狂奔回村,原来“水冷鬼”就站在她身后,伸着毛茸茸的爪子准备推她。你说我妈能放心表哥耍水吗?

        可我这俩表哥太调皮了,趁我妈忙得顾不上盯他们,就带着他们去了那个有水冷鬼的塘里踩鱼。他们,包括我弟,队长的两个儿子小龙和小羊,我舅家儿子二憨,邻居儿子山生和志文。八个人一面拼命踩水,一面用手撩水,涌起浪来,把水都给搅浑了,魚一个劲乱窜。他们更兴奋地“哦,哦”地喊着,更多的鱼跳起来,有的甚至跳到塘埂上。

         这是个大事件,要是大人踩鱼,会被当作“偷鱼贼”游行批斗的。可他们毕竟是孩子,还有队长两个儿子在内,怎么处罚呢?“罪魁祸首”是我表哥,不是他们来了,那些孩子哪敢这样放肆?这样,表哥们成了不受欢迎的人,被“遣送”回长江边的那个沙洲。为此,我姨和我妈闹了好多年的不愉快。姨父平反后好多年,我姨妈大概觉得没必要再计较那些年的是是非非,便从异乡回故乡探亲。得知那些年我家的艰难和我爸已经去世,姨妈放声痛哭,姨父则低着头久久沉默着。

                                             (二)夏夜和萤火虫


        萤火虫,满天飞,哥哥留我吃乌龟。乌龟乌龟没长毛,哥哥留我吃毛桃;毛桃毛桃没开花,哥哥留我吃黄瓜;黄瓜黄瓜未落地,哥哥叫我看小戏;小戏小戏没搭台,哥哥留我打纸牌;打牌打牌又没钱,哥哥叫我犁板田;板田板田犁不动,哥哥叫我回家困。困又困不着,哥哥拿起烟袋一阵磕。磕个眼,鲜血往外淌:磕个洞,鲜血往外冲;磕个包,鲜血往外滮。--故乡童谣《萤火虫》

         萤火虫,应该是有故乡之前它就已经有了吧,比夏夜的星星还多。我的童年是和它一起度过的,在那些贫穷的日子里,它带给我无穷的乐趣,我却对它犯下了深深的罪孽。

        从我家的后山下来的一带连绵的小山岗,被星空剪成了一幅铁艺画。

        知了躲在树叶里,拼命叫着“热死了,热死了”,青蛙也从池塘里草丛中跳到塘埂上水沟边草堆旁,饶舌地喊“瓜啊瓜啊”。

       银河在夏夜最为璀璨,那是一条多么浩瀚的河流啊!无数的星星在河流里奔涌,和地上的热辣辣的气息融合在一起。

       我妈坐在那张老掉牙的竹椅上,给躺在凉床上的小弟讲牛郎织女,同样是个老掉牙的故事。她那把大芭叶扇对着小弟轻摇着,有时突然“啪”的打一下竹椅,竹椅就吱吱嘎嘎响一阵。

        我对天上的事向来不感兴趣,那么遥远,那么飘忽,远没有地上捉萤火虫有趣。

        我小时候很调皮,走路从来不老实,不是用脚踩一下田埂上的黄豆苗,就用手拽一下地里的油菜角。用隔壁大嬷嬷(我们那里叫人很奇怪,称和自己父母平辈年长的女性嬷嬷)的话说,我是男孩投了女孩胎。

        大嬷嬷是个小脚女人,脚趾非常奇怪,叠在一起看起来只有两只。她有心口痛,经常高一声低一声地喊痛,我给她端过红糖水,据说能管心口痛。她对我家非常好,常把山芋渣圆子放在小水桶里,上面盖片毛巾,装作去塘边提水,颤巍巍地拐到我家,说:“还是热的,孩子们吃吧。”小英子是她孙女,她儿子大林和儿媳大林嫂非常忙,因此,我除了背弟弟,有时就背小英子,他们一家也就准许小英子跟着我玩。晚上只要我一声喊,小英子就一溜烟地跑出来。

        我又叫了云姐霞姑等七八个女孩,唱着《萤火虫》,浩浩荡荡地到田间地头一起捉萤火虫。

        无数的萤火虫穿过树丛,忽闪着飘落在茅草间.树叶上。我和小英子合作,她拿玻璃瓶,我用两手捧着萤火虫,小心翼翼地放进瓶里,盖上盖子。小萤火虫在瓶里爬上爬下,一亮一灭,有趣极了。

       不知道谁说,用萤火虫可以算年成,这毫无来由的说法让我们更加兴奋,争相将捉到的萤火虫放在地上践踏,比谁的萤火虫光线长。

        我原本天性善良,看到村里那头老黄牛将被杀时,它的前腿跪在地上,眼里有大滴的泪,我也跟着它哭,但踏着小萤火虫时我只有快活,是因为它不像其他生物一样有红色的血,还是因为它像幽灵一样行踪飘忽,我就忘了它也是个活物也有痛苦吗?我不指望它能原谅我,自己犯过的错就该自己承担。

        多年以后,我在乡下教书,又能常常看到萤火虫,还读到了很多描写萤火虫的诗句,“腾空类星陨,拂树若生花.屏疑神火照,帘似夜珠明”,“时节变衰草,物色近新秋.度月影才敛,绕竹光复流”。再美的诗句,也美不过我童年有萤火虫的那般意境。

        提着玻璃瓶做的萤火虫灯笼,一起唱着童谣走在那些只属于童年的夏夜里,那群孩子里有个扎着两只弯角辫的小姑娘,可能是我,也可能是小英子,星空,萤火虫,童谣和嬉闹的孩子,构成我童年时代夏夜最常见的场景。

                                            (三)调龙和捉迷藏


         天上雾沉沉,地上调八龙。八龙调不开,就把谁谁调过来。--故乡童谣《调八龙》

        这是我童年时的游戏“调八龙”中的歌谣。

        关于八龙,说法很多。有说是远古的八匹神兽,屈原的《离骚》就曾有“驾八龙之婉婉兮,载云旗之委移”;也有说指东汉荀淑的八子,“家传七豹贵,人擅八龙奇”就是称赞他们的;还有说是传说中的伏羲兄弟八人﹐世号八龙。

        我不禁好奇:远古的神兽和古代的奇人怎么进入了故乡的歌谣,还演变成了儿童游戏,像打弹弓、丢手绢.滚铁环、跳田一样地流行呢?是谁编了这首歌谣而传唱开来了呢?这些我已经不得而知了,但丝毫不影响我对它的喜爱,每每想起它,心里就像长出柳条一样那么柔软,有一种想倒退回儿时的冲动。

        “调八龙”游戏不分男女都可以参加,我那个小山村虽然只有二十来户人家,可那时谁家不是四五个孩子呢?因此,年龄相仿的男孩女孩聚拢起来不下二三十个,做“调八龙”游戏规模最为浩大。

        游戏时,找个很开阔的场地,大致根据每个孩子的体格分成面对面的两排,间隔丈把远,本排之间手牵着手,真像两条长龙。

        “调八龙”的阵势类似于古时两军对垒,有区别的是,古时对垒,由双方将领同时出场单挑,而“调八龙”游戏则是用石头剪刀布的方式决出哪方先出击。先出击的那方先派出一人冲击对方队列,如果冲破对方防线,就任意带过对方一个人,如果失败,就留在对方。经过逐轮冲击,失败一方只剩最后一个人。

        我聪明的故乡人民啊,将惨烈的战争滤去了血腥和残忍,变成了训练孩子们智力、体力和耐力的有趣游戏。

        调龙开始时,双方一起喊:“天上雾沉沉,地上调八龙。八龙调不开,就把谁谁调过来。”这个调谁有讲究,开始得调对方力气小的过来。对方被调的人也在琢磨,哪里的牵手处最薄弱,就冲向那里。胜利了,就带个人过去,带的人随你挑,当然挑对方的实力大的,也有想凭关系过去的。

        有时也有恶作剧的,等对方冲过来,突然松开手,对方就摔一个嘴啃泥,说不定门牙就没了,哭的,骂的,打架的,都会发生。大多数时候,因为耗时太长,大家没有耐心玩下去,就换玩捉迷藏。

        捉迷藏在我故乡称作“躲猫”,灶台后稻仓里田埂下树丛中都可以藏身。一人躲,大家找,找的人拉长声音问:“可躲好了?”躲的人也拉长声音回一句:“躲好了。”那一句回答就暴露了躲的人的行踪,一会儿就被找到了。孩童时代的我们就是那么单纯!

         晚上也躲猫,可大人们不允许在家里躲。这可有点吓人,即使有亮光,许多东西在夜里看起来也像怪物,但小孩子往往有一种心理,越害怕越觉得刺激,我们那时就这样,现在想起来还有些好笑、后怕。

        常和我晚上一起躲猫的有霞姑。她妈在她五岁时死了,她不懂事,肚子饿了,看到她妈躺在门板上,就拽她妈起来烧饭。她七八岁时还喊哥哥“多多”,其实不是她不会喊,因为没妈,哥哥姐姐就特别惯她。晚上自然也就任她玩。

       为了出奇制胜,我们有时躲在漆黑马虎的厕所里,稍不小心,就掉粪坑了。

        我甚至藏到祠堂里。那是全村祭祖的地方,先人的牌位和健在老人的寿材都放在那里,红的黑的阴森森的。祠堂白天都很少有人经过,更别说晚上了。祠堂有个灰槽,左右人家的灶灰就倒在那里,有点月光的晚上,我就藏在灰槽里。我一面一动不动地趴着,一面给自己打气:“别怕,没鬼的。”突然从棺材那边“传出“哗啦啦”的一阵响声,我再也不顾别人找不找到我了,爬起来就往祠堂外跑。我妈常说我是“忽头胆”,意思是说有点二。

       ……

       从恍惚中醒来,我清楚地知道,童年再也回不去了,但故乡的歌谣记载着故乡沉甸甸的文化,记录了故乡的风土人情,就像酒一样,越陈越香,醉了我关于童年的所有记忆。



作者简介:周伶俐,安徽省枞阳县,号西山散人。以教书当饭碗,把写作当消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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