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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专栏】邹慧萍|回老家过年

回老家过年

结婚20年来,几乎每个“年”都是在乡下的老家过的。

这是传统,也是习惯,更是享受。

只有一年的春节是我和丈夫单独过的。那是因为我即将临盆,婆婆不敢让我们回到乡下去。

我和丈夫两个人的“年”就过得很没意思。一个除夕夜就守着电视,就着烤在铁皮炉子上的几颗土豆囫囵囵看了一回春节联欢晚会。不是没有丰盛的年夜饭,是不想做,也不想吃。

老家的年味儿一进入腊月就有了。

喂了整整一年的过年猪已经膘肥体壮,该选个暖和的天气收拾了。据说当屠夫的人,在每年开“宰”的时间是要祭刀的,选择村口开阔地段,盘起一盘大灶,安一口专门用来烫猪的大锅。灶火点起来,屠夫把那把经年的宰猪刀拿出来,恭恭敬敬地放在烫灶正中间,然后,焚香、跪拜。拜叩之间,嘴里念念有词。听不清楚到底说了什么,婆婆告诉我,屠夫念叨的是:怪刀刀不怪我,怪刀刀不怪我。我听了大笑,大约“屠户”(专职宰猪的人)也为自己的“杀生”不安呢。心里不安的还有像婆婆这样的人,既想让自己的娃娃们回来过个富富裕裕的年,又矛盾着要把自己一天三顿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里喂大的猪仔子给送进“屠场”。

宰了过年猪,年的大幕就徐徐地拉开了。小时候很盼望过年。总觉得年的脚步走得太慢。从麦黄六月就开始打问着离过年还有多长时间,一直操心到进入腊月。进入腊月,年还是慢慢悠悠慢慢悠悠不见到来。

一晃,人到中年了。年是一年比一年快了,快得就像跑着来的。

过年猪在村边的大灶上收拾停当,屠户在挨近刀口的肥嘟嘟的猪脖子上转个圈割下来一条肥肉,扔到一边去,那是屠夫应得的报酬。然后把靠近猪尾巴的地方包括尾巴,也转个圈割下一刀,这一刀肥的膘肉就是主人家招待亲门当家子的材料。有人就掂了这块热肉急急地跑回家给了正在灶上烧水汆萝卜菜的婆婆,婆婆就趁热炒了这块肉,混合着刚刚汆好的红萝卜和绿萝卜,烩出一锅红红绿绿的“杀猪菜”来,上面盖了烧得泛着明亮绛色的肥肉片子和红辣椒丝绿葱丝儿,上房里已经坐满了请来的亲门当家子,通常是一家之主,也有领了孙子孙女的,还有爷爷或者大大(父亲)不在,孙子、儿子来顶数的,凡是亲门当家子的人,家家户户都派了代表来,吃这一顿“杀猪菜”,当然那个主刀的屠户是不能少的,帮忙烫水拔毛的半大小伙子徒弟也不能少。

进入腊月,这样的“杀猪菜”几乎天天都有,今天这家,明天那家。吃着吃着年就近了。

身在异乡的人,要回家过年就一定会赶在年三十前回到老家。

三十是取中间数,有时候的除夕是二十八,二十九,有时候的除夕是三十。家乡的习惯里一律叫做“大年三十”,年三十的晚上是一家人团聚的日子,也是要请逝去的老先人“回家”过年的日子,不论多远,不论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如果你要回老家过年。这个“年三十”是一定不能错过的。

大年三十的早晨,我听见高亢的秦腔从远而近。秦腔是典型的苦音慢板,我有些奇怪大过年的谁这么不会选择乐段呢?丈夫说:听的就是个热闹,谁管音乐是苦是喜呢。再听,我也真的就听出了一些快乐和热闹来。果真不错。麻雀叽喳着,秦腔吼着,偶尔响起的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把年三十的大幕给拉开了。

年三十的中午,是讲究吃一顿“搅团”的。“搅团”是家乡的特色吃食。就是把荞面直接下到开水锅里,蒸煮片刻,然后用一杆粗壮的擀面杖不停地搅动,直到这些面粉成为黏黏的一个大团子。配上酸菜、粉条、猪肉臊子、扁豆芽烩成的菜汤,就着炸得红艳艳的辣椒油和翠生生的韭菜苗儿和捣得稀烂的蒜泥,热热火火地吃起来。“搅团”取意团圆。近似于南方的年糕吧。

吃完“搅团”,就该写春联,贴春联了。

写春联的通常是家族里最有学问的人。原来是二爷爷执笔的,因为二爷爷念过私塾,毛笔字有功夫,更重要的是二爷爷在这个村子里(不仅是家族里)有地位。谁家有个大事小情的都要请了二爷爷去调停,去当总管,去当司仪。二爷爷在八十八岁高龄的时候停了笔,因为手腕没劲儿了。这个写春联的任务就落在我丈夫的肩上。丈夫的字并不比二爷爷的好,因为是大学生、是教授而备受推崇。

午饭过后,丈夫在炕头上坐稳了,红漆炕桌摆在炕中间,研墨展纸,一边调笔,一边沉思酝酿,一年一年的年是一样的过法,春联却力求新意。村里人陆续来了,弓着腰,筒着袖筒,嘴里叼一支烟,腋下夹一卷红纸,大伯子连忙递烟,让座,丈夫也热情寒暄。大人就在炕上坐了,一边抽烟说话,一边等着写好的春联晾干。如果是娃娃,放下写春联的纸就跑了,到门外或者院子里放炮去了。大伯子就充当了人家的主人,一副一副裁好,一副一副数好,上房的,厢房的,灶屋的,大门的,还有牛圈羊圈门上的和贴在车前头的那一副,一副一副在地上摆好,晾干了,就叠好,喊进那贪玩的娃娃,督促着让拿回去赶紧贴去。

紧忙慢忙两三个小时就过去了。打发走庄家邻人,丈夫一手执笔,一手托腮,挥毫泼墨,该撰写自家的春联了。本来是有春联书的,自诩为秀才的丈夫却喜欢即兴发挥,现编现写,逗引得念小学的侄子,念大学的女儿都文兴大发,你一言我一语,总结过去了的一年,憧憬新来的一年。大伯子,小叔子,来来往往,把大红的春联贴上各个房门上。

公公提了自己亲手糊好的红灯笼,拉了小孙子去大门楼子上悬挂。一转身却不见孙子的影儿了。来来回回地找,已经爬上大门楼子的孙子就大声喊着“爷爷,爷爷!”,“你这个猴精!”爷爷满脸的笑,拿了长长的木棍挑了灯笼,小心翼翼地递到孙子手里,叮嘱他挂在大门楼子正上方的铁架子上。挂好了,爷爷一边喊着别动一边小碎步儿跑到上房台子上,拉动从窗口引出来的灯泡开关,试试有没有通电,试好了,就搬了梯子过去,让孙子下来,孙子却非要站在大门楼子上放炮,放了一颗冲天响,放了一串摔炮,才答应下来,但他不从爷爷给搬的梯子上下,刺溜一声,爷爷的喊声还哑在嗓子里,小顽童就顺着墙体溜下来了,跟随着下来的还有积在墙头上的冰雪和浮土,拍拍身上的土,小孙子吸溜着鼻涕又去放炮仗了,这次放了个威力最大的震天响。把刚刚伸出头来看灰的奶奶也吓了一跳。

白茫茫的雾气,从厨房搭起帘子的门口里涌出来,从打开的几扇窗口涌出来。蒸馒头炸油饼是女人的活,婆婆媳妇一齐上阵。三个女人一台戏,这拥挤了一大家子所有女人的地方却听不见热闹,人们在做年礼的时候总是充满崇敬的。因为白面馒头是要献给天神、地神、灶神等各路神仙和自己家族里仙逝了的亲人们吃的,所以蒸献馒头的人就格外慎重,揉灰,烧泡儿,看碱的多少,看揉得匀不匀,真是慎之又慎,虔诚而认真的。

当头点了一个红点的馒头叫“献的”,是祭祀用的。点了五个红梅花点的叫“花馍馍”,是在年节里招待客人用的。

春联贴好了,需要响响地放一串鞭炮,再放三颗大的“震天响”。这阵炮声就预示着年节真正开始了。这时候,各家各户的门敞开着,却只供自家人(指的是本姓的亲门当家子,外姓人是不能自由出入的,即使是自家的女儿女婿也不例外。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嘛。)出进。然后,同宗同姓的男人们就得去老坟上烧纸、叩头,请老先人们回家(其实“请”也只是一种心意罢了。回到家,用一张老黄表折叠成牌位的样子,写上“某府先君之位”的字样,就算是把老先人们请回家来了)然后,祭祀仪式就开始了。

祭祀是男人的事情,最好是一家之主。在婆婆家,公公是当然的一家之主。

当庭的桌子上立着老先人们的牌位,公公跪下去,(如果家里的男丁都在,都要随了公公跪下去)点燃三炷香,接过婆婆端着的红漆盘子里做得很精致的两碗献饭,还有点了一个红点的馒头,先把献饭放在牌位的两边,再把馒头5个一组(三下两上)摆好2组十个大馒头。插好三炷香在铜质的香炉里揖拜,叩头,如此者三,礼毕。

院子的中心,用一张方桌,也摆了香炉,也需要上三炷香,也供献饭两碗和一组5个一共2组十个大馒头。这是献给老天爷的。仍旧是公公领着男丁祭献、上香、跪拜、叩首。

给灶王爷和灶王娘娘的献饭摆在锅台上方中央,贴着灶王娘娘像的地方。灶王娘娘的像是腊月二十三集上请(实际是买,为表敬意要说“请”。就像文化大革命的时候,去买毛主席的画像要说请而不能说买一样)回来的。灶王娘娘在腊月二十三吃了甜嘴的灶糖就被送去“上天言好事”去了,大年三十的晚上便由一家之主上了香,虔诚地接回来和灶王爷团聚,期望着她能“回宫降吉祥”。

公公做完这些祭祀,满院子还有各房间的灯都红彤彤的亮着。大年三十的夜里是不关灯的,取明明亮亮迎新年之意。

儿子孙子就迫不及待地放起了花炮,鞭炮。一时之间,此起彼伏的炮声就响在整个庄子里。嗖嗖的钻天炮像火箭(古代带火的箭矢。)似的,满天空攒。不时有谁家的礼花在天空绽放,照亮了半个村子。

年三十晚上,是“年”里最重要的时刻。城里人往往在三十晚上吃一桌菜品齐全的年夜饭。乡里的年夜饭不在乎菜品,而在乎寓意。在婆婆家,大年三十的下午是一定要吃长面的。这顿长面有个说法,叫“拉魂面”,意思是要把人的“魂儿”从旧年里拉住,一起奔向新年。这拉魂面每个人都得吃。当然不吃这面也没有什么不行。小时候就不敢不吃,因为害怕大家都走到新年了,唯独把自己的魂儿“落”在旧年里。

这顿长面通常是手艺最好的女人擀的。因为“拉魂面”最忌讳面断了,或者坨住了。在婆婆家手艺最好的是婆婆。记得小时候背过一首儿歌:洗下的手儿白拉拉,擀下的长面长飒飒,下到锅里莲花转,捞到碗里一盘线。我觉得说的就是婆婆擀的这种长面。

婆婆为做这顿面,攒足了劲儿。从和面开始就十分地着意,和面要用温水,一点一点地滴,一把一把地搓、揉,常言道“打到的媳妇揉到的面”,面揉到了,揉筋骨了,才开始擀。用的擀面杖,长的短的,粗的细的,都有讲究,一张一张擀好了,撒上粗面,一分四瓣,叠码整齐了,就用大铡刀(就是专门切长面的刀刃比较长的那种类似于铡刀一样的切刀)“划”(划是专门的术语,切长面叫划而不叫切。)出来,一头提起来,齐刷刷像一挂线一样整齐、匀称、细长。这长面只有在婆婆家的大铁锅(直径在二尺左右)阔水里下出来才最好。精道、耐嚼,细柔、绵软。民谣里“下到锅里莲花转,捞到碗里一盘线”,说的就是婆婆做的这种长面。臊子也是有讲究的,猪肉臊子,打了蛋花放了黄花木耳的酸汤,撇一撮红辣椒丝,香菜叶。先把线一样的面捞到碗里,顺手放一勺臊子,抹平了,再浇一大勺酸汤,便有了红绿黑白鲜明的颜色。就着腌韭菜段,腌黄瓜片,腌酸菜丝等几样小菜,一家人吸吸溜溜,吃得又热闹又有味道。小时候唱的儿歌里有这样的几句:“大哥吃了八碗半,二哥围着锅台转。”虽有夸张,但如果不喝汤,一般人吃这么三四碗是不成问题的。因为这样的长面汤多面少才更有味道。

守岁的时候,再加一顿“煮猪骨头”。年夜饭就齐了。

婆婆在大锅里煮好猪骨头,笼上火让慢慢炖着,就赶忙准备包饺子的材料。因为大年初一的早饭是吃饺子,饺子也叫“交子”大约是取新旧交替的意思。初一早晨的饺子是一定要包钱的。谁吃到包了钱的饺子,就预示着一年福气满满,财运滚滚。以此类推,身体健康,学习进步什么的都包含进去了。为了让每个人都心满意足,婆婆就专门收集了崭新的硬币,随着家庭成员的增加,婆婆准备的硬币也不断增加。因为婆婆要保证至少每个人都能吃到一个包了钱的饺子。这可让婆婆颇费脑筋了。包饺子的时候,婆婆会把包了钱的饺子放到另外一个地方,以保证公公匀匀的放进每个人的碗里。要不,这个孙子吃到了,那个孙子没吃到,小心眼里就不高兴。大过年的,何必要让孩子们不高兴呢。往往,全家人都吃到钱了,就婆婆的碗里没有。因为婆婆压根儿就没有想到自己。婆婆看到孙子们的笑脸比吃到什么都更高兴。

趁着春节联欢晚会还没有开始的这阵时间,全家的女人们忙里偷闲,快手快脚包饺子。如果孩子们、丈夫们愿意,几乎是全体动员地干起来。人多手稠,不一会,饺子就包好了。

 “散压岁钱”是三十晚上最有吸引力的项目。小的时候盼望爸爸妈妈给自己钱,长大了,“压岁钱”的意义就扩展了。年头节下的,儿子们也要向老人们表示一下自己心意了。从老大开始,老二、老三、老四,一一表示了。公公婆婆推脱着,又高兴着,拿了,撩起衣襟,装进最底层的衣服兜里。儿子们就携了媳妇们跪下,给自己的父母深深地叩个响头。接着是孙子辈的,大大小小都跪了,给自己的爷爷奶奶叩头,说着祝福的话语。然后,爷爷奶奶就从他们的口袋里掏出早就准备好了的压岁钱给孩子们。儿子们是没有的。从媳妇开始,大大小小的都有,媳妇本想不要。婆婆说是个“喜钱”就拿着了,为的是讨个“喜”。往往做了当夜玩牌的“赌资”了。孩子们拿到“压岁钱”那可是要精心保留着的。装进自己的包包,不满意,又给了自己的妈妈,让妈妈保存着,看到妈妈玩得不亦乐乎,又害怕妈妈给自己“赌”掉了。就又拿过来自己保管着了。

乡下的“守岁”没有特别讲究。孩子们却早早告诫自己的爸爸妈妈,一定要警惕着弄醒自己,不让自己睡着了。守岁到底守什么,孩子们不大清楚,却模模糊糊地觉得神秘和神圣。觉得大人们说的“迎接喜神”的事情是一件多么了不得的事情。可是,往往,在给大人们拜了年,在装好了大人们给的压岁钱之后,在吃了奶奶煮的猪骨头,用糖呀花生呀核桃呀把自己的包包装满之后,孩子们的热情就被突如其来的瞌睡给打倒了。东倒西歪地坐着躺着,渐渐入睡了。什么时候到了新年,孩子们总是迷糊着。越是这样迷糊着就越觉得新年到来的神秘、神奇,就永远对守岁和新年的来临充满着憧憬和期待。

我们守岁的主要方式是玩。姊妹弟兄们平常各自忙着自己的小家庭,又分处几个地方,难得过年聚得这么齐全。父母健在,身体尚好,于是大家都尽了兴地玩。糖,瓜子,核桃都成了“赌资”,一堆堆转到这边,一会儿又转到那边。“跑得快”“翻顺子”“扎金花”,凡是能集体活动的项目都有,春节联欢晚会也是有一眼没一眼的瞅着。婆婆趁孩子们玩得高兴的时候,下炕,去厨房捞来煮得酥烂的猪骨头,煮猪骨头的方法是真正乡下的煮法。不加酱油不放盐,只加了花椒、大香、桂皮、陈皮等几样大调和,吃的时候抹点盐,却满口溢香。胜过了城里用大量调和酱油酱出来的卤肉。

谁赢了,谁输了。都是自己的儿子媳妇,婆婆却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满脸的关心和高兴。公公也不时的插几句,给坐在自己跟前的儿子、媳妇参谋。有时候还打个“小报告”,让自己的小儿子多赢几个。

有时候,本家的叔叔和兄弟们也来参战,围着的圈就越来越大,阵地从炕上移到地下,有时候,炕上一摊子,地下一摊子。笑声,闹声此起彼伏。电视也就是个陪衬了。

公公不时下地,给桌子前,院子里,灶火前面的供桌上接续香炷。到凌晨的时候,随着中央电视台春节联欢晚会的提醒,公公就下地亲自点燃一挂鞭炮,把大门开开。这时候,各家的主人都必须回到自己的家里,等着零点的钟声一敲响,就于一串炮声中间把自家的大门合了又打开。表明已经开开了新一年的大门了。新年的喜气也随之被迎纳了进来。

玩累了,就地取材,囫囵身睡倒,也不管是小叔子还是大伯子。一盘大炕,随便凑合一阵子。天就亮了。

初一早晨有两个项目,一个是迎喜神。一个是抢糖。

太阳初升的时候(其实这个时辰是早就安排好了的,是由村里的阴阳学家按照阴阳五行掐算好了的。)全族老小,由家族里最有地位的老人带领着来到一个开阔的田里去迎接喜神。喜神降临的方位也是早就由懂阴阳学的“阴阳”掐算好的。在东方还是东南方,或者西方,西北方,每年都有变化。这一年的喜神在东南方向。族里的老人、孩子,男人、女人,还有家里牲畜,凡是能走动的都往东南方向的大田地里去,迎喜神,粘喜气,谁不去呢?甚至有人还开了自己新买的车,拉了自家新下的牛犊、羊羔。迎喜神其实就成了新年的展示会了。谁家新娶进门的媳妇,谁家满月还没几天的宝宝,谁家在外地工作的儿子媳妇,谁家刚刚上了大学的儿子、女儿,议论着,问候着,大家都热热火火喜气洋洋。连老黄牛也带了大红花,一群羊也个个在屁股上抹了带喜庆的红印儿。

抢糖相似于三十晚上的压岁钱,是一家之主或者老人们给前来拜年的晚辈们散糖以示祝福的意思。这里的“糖”不仅是糖,还有核桃、花生、枣子、柿饼子等年节里必备的干果。也许是因为人多糖少,也许是因为图个热闹,我想是不是还有“抢先”“争抢”的寓意呢。因为大年初一的“糖”不是一般意义上的糖,而是幸福、福气、喜气、好运等等的象征,谁抢上了糖就预示着抢到了一年的吉利和幸福。因此各家的主人就把散糖变成了撒糖——抢糖的过程。

抢糖的场面很是激烈、热闹。家族里的晚辈在大年初一集结在一起去各家各户拜年。男人、女人、小孩,按照辈分,一排一排站了,也许会站满一院子,也许院子里站不下,站到大门外去了。由一个长者率领,大声说着“给太爷拜年了”“给奶奶拜年了”等等说词,后面的就跟着一齐跪了,作揖、磕头,该拜的长辈都拜到了。就起身,做好了抢糖的准备。一家之主就端出了早已准备好的糖果、瓜子向着人多处撒,近处一把,远处一把。大人、小孩,叔伯、妯娌、公公、媳妇,就这里挤作一团,那里拥作一堆。在抢糖的时候,都不论辈分了。也许媳妇子会抢走了公公业已捏到手里的糖,也许大伯子和弟媳妇为抢一颗核桃碰了头,也许小叔子的头碰到了嫂子的屁股上。笑闹着,推搡着,抢糖就变了味儿,八十多岁的老爷爷和新娶进门的孙媳妇掰手腕比力气,赢糖。几个小叔子趁机抱了膀大腰圆的嫂子满腰搜糖呢。半大的小子,打着砂锅,猜拳行令,赌糖。平常森严的等级、俚俗的忌讳都会在这一刻被忽略了,大家只图个热闹和吉祥。

大人孩子,才穿的新衣服便成了土蛋蛋。

迎接了喜神,抢过了糖。新年的生活就喜气洋洋甜甜蜜蜜地开始了。

男人们开始走街串巷,去一年也没有顾得上去的,或者一年内不知道去过多少回的亲门当家子家里,作揖问好,或者跪在地上叩头问安,礼仪结束了,就远远地脱了鞋,几步跨上了铺了新床单的炕上。妇女、孩子们便动作麻利地端出烟酒糖茶、瓜子、花生、油饼、麻花之类的干果碟子,大家便抽烟的抽烟,吃瓜子的吃瓜子,尝油饼子的尝油饼子,我说“尝”的意思是吃油饼子的本意不是因为饿,大家都是吃了自家初一早晨的饺子出来的,吃油饼麻花的只是为了尝尝他们新娶的媳妇子的手艺,或者评价一下谁家的女人茶饭好,谁家的媳妇乖巧麻利,七碟子八碗的凉菜在说话间就摆满了炕桌,来人不一定吃,但,摆是必须摆的,从另一种意义上说:摆的就是你家的年。摆的菜越多就说明你家的年越盛,你家的年盛就说明你家的日子过得红火。说不定,在谁家,拜年的男人们聚在一起了,就“三星高照”、“四喜来财”“六六大顺”地喝开了。大年初一你尽管敞开了喝,喝高了喝大了,谁也不敢管你,因为谁想在大年初一闹个不痛快呢。

各家的媳妇婆婆还有孩子们趁着男人们喝酒吃肉吆五喝六的时候,出门,在院墙根站着和来来往往的人聊家常,显摆新衣服,有年前新娶的媳妇就成了大家的话题。从长相到衣着到茶饭,都是新鲜的话题。各家在城里工作的、打工的孩子们回来了,也成了大家的话题。在平常很普通的一件事一个人,一句问候,在新年里都变得郑重起来。含带着意味深长的祝福和祝愿!



作者简介:邹慧萍,女,固原作协会员、宁夏作协会员。出版散文集《行走的阳光》。现供职于宁夏幼儿师范高等专科学校。有散文、小说作品散见于《六盘山》《黄河文学》《朔方》等报刊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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