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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际东方散文奖征文】刘丽丽|母亲的故乡

91

母亲的故乡

          

1

早春,母亲随手从地上捡起一根柳枝子,先是比量了一个圆弧状的三角形,然后,在每个角的后面延伸出两条弧线。弧线相交,形成一个织布梭子的形状……松软的土地被树枝剖开,土粒子被挤向两边。我的目光跟随着树枝的走向,一会向左,一会向右,直到一幅奇妙的图案最终完成。

“这是什么?”

母亲摸摸我的脑袋瓜:“妮儿,记住了,这个叫做‘三鱼争头’”。

三条鱼绊住了我的心。从晨曦初露到月上柳梢头,一整天的时间,我时常来望一望。那三条鱼紧密地依偎在一起。它们的诞生,让我家的小院子有了别样的气氛。虽然我笨拙的语言描摹不了那气氛的具体内容,但是一切真的不一样了。那三条鱼似乎是三胞胎,是连体兄弟,是需要经过刀劈斧砍才能分离的个体。它们又似乎根本就没想过要分离,就那样地争着,抢着,闹腾着,才有了活着的意义。那一天,墙外小贩们的叫卖声,伙伴们的嬉闹声,家门前的车辆咿呀声都听不到了。听到的是它们扑腾水花的声响,扑棱,哗啦,它们在阳光下游弋,黑色的脊背,溅起白色的水花,在绿绒绒的水草和红色的莲花之间,银白的鳞片熠熠生辉。夜深人静,村人的鼾声已经响起。我却睁大眼睛,凝神谛听窗外的声响:会有大鱼跃出水面吗?会有其他水族轻轻的歌唱吗?我静静等待。不要以为这是几岁孩子的痴人说梦,一切都是有根据的。那时候还没有电视,没有漫画书,但是我听过那些传说。伯母家的墙上贴着年画,鲤鱼精为了凡间的爱情甘愿褪去鳞片,还原成一个人间的女郎。正月十五,祖父和他的同伴们,就会披起花花绿绿的蚌壳,在村南的场院里跳起水族的舞蹈来庆贺丰收。蚌壳的筋骨是竹制的,上面糊上红色、绿色或者粉色的彩纸,人躲在里面,跳出舞蹈的步子。大人管那种舞蹈叫“跑蛤蜊”。有人领舞,身后一群人跟随。整个场院似乎变成一片水族的世界。锣鼓敲得山响,老奎爷爷一边煽动蚌壳,一边还抽着纸烟袋。吧嗒吧嗒,他的蚌壳里变得青烟袅袅。那鼓点是:咚咚锵,咚咚锵,咚咚咚咚咚咚锵。大人们在四周议论、喝彩,小孩子们在人缝里挤来挤去,我抽个冷子去撕蚌壳上的彩纸……回忆和憧憬将我带入更深的睡眠。第二天醒来去察看母亲的画,惊讶的事情发生了——地面上,三条鱼不翼而飞。院子里湿漉漉的,像是落了一场小雨,空气中弥漫着一阵挥之不去的湿腥气,分不清是土腥还是鱼腥。柳树枝子还在,我捡起来,柳枝子也是湿漉漉的。那三条鱼去了哪里,它们是混入泥土隐匿起来,还是趁着月色游回到河流中了呢?这个不解的疑问一直陪伴了我很多年。

多年以后,我不止一次地作为客串的主播,给上级领导和外地来宾介绍这片土地的发展。车队沿着黄河大堤行进,如此正规的场合,我的思想却经常开小差,想起一些不太正规的事,比如老家那清凉的小院以及突然遁去的三条鱼。我记得它们标致的流线外形,记得它们整齐的鳞片,记得它们活生生的气息,但是,我最终与它们擦肩而过了。

的确是擦肩而过。公路沿着黄河大堤蜿蜒前行,不远处就是古老的黄河。为了完成我的任务,每个时间段的播音都要精准把握,不容许出现差池。我只能在同伴播报的间隙,向着这片土地和河流,投下飞快的一瞥。进入我眼帘的是飞驰的树木、庄稼,各式各样的提示牌,但是我却没有时间再去细细寻找,在河流深处是否有那三条鱼或者它们的后代的鳞片闪光。一路上,只要有了闲暇,我也多次试图用目光寻找,能否在路过的村落的墙壁上或者巷道内,发现某个饱满且具有旋转动感的图案,然而都是无功而返。

脚下的土地是母亲的故乡。这一片据说曾经被宋太祖作为行营休憩的土地,雨打风吹,早已不见昔日兵荒马乱的凄惶。黄发垂髫,而今各有各自的一份喜乐。火车汽笛声总在黎明时分响起,在乡人的梦中到站;宋代明代的土台遗迹尚存;一条国道横穿境内,高速路口各种车辆形色匆匆。古老的轮渡,声名悠远。现代化的科技产品在流水线上鱼贯而下。有人赏夜景,有人忙生意。昏灯梅花,人在跑高速。农耕文明仍在。“土地”一直在诗人的一管狼毫笔下,花溅泪鸟惊心,我们爱它!其诚笃,却未必赶得上农民的一双草鞋,呵护着,小心着。走路避开乱石,下田时小心地脱下放在田埂,盛装花朵与昆虫的美梦。

多少年了,野花成就了春天,大河肥沃了土地,鸡栖于埘,牛羊入圈,泼辣辣一阵风起云涌,这片土地忽而随了博兴县,忽而归了高青县,又忽然被慧眼的执政者挑选出来,辟为“高新技术产业开发区”。不是浩劫,却也一阵子手忙脚乱。几年过去,道路一条条铺开,公铁大桥上依旧车水马龙,高速入口依旧尘土弥漫,河荡里捕鱼的绿色丝网从春天张到秋天。有人为之驻足,有人为之思量。执政者皱了眉头日日思虑如何创新,眼睛张望外界繁华,古老的土地却习惯了孤寂寥落,自生自灭。

2

麦芒

无数的麦芒

比阳光还要热烈的金黄

细密绵长

一根根,一束束,撑起五月的朝阳

天刚蒙蒙亮,一轮残月还悬在天边,我和母亲就骑上自行车出发了。每个人的腰里都别着一把镰刀,每辆车子的后座上都带了厚厚一摞子草绳。五月割麦天,外祖父家里急缺人手,我和母亲前去帮忙。草绳是在麦子拔节之后就开始备下的。先把稻草浸湿,隔夜之后待到稻草暄软了开始搓捻。闲了一冬天的手掌都是娇嫩的,搓草绳的手,都要被稻草磨出好几个水泡来。疼,真疼。挑破了水泡之后,继续搓。等手掌麻木之后,老茧长成,就不再怕疼了。可以说,每一根草绳上,都包含着人的指纹和温度,甚至还有斑斑点点的血痕。生活在黄河滩这片古老粗粝的土地上,我们很小就知道,疼痛是收获之前必须经历的章节。

外祖父家的麦地从大堤一直延续到黄河岸边。在堤坝和河流之前的这块淤积平原上,是满满当当站立的麦子。阡陌纵横,沙土路蜿蜒其中,似乎是黄河的支流,一条条,联结着人类的起点,又指向遥远的未来。从黄河边吹来的风,带着扑面的热气。麦子一片金色,熟透了的麦棵泛起了白色。麦芒像针尖一样,守护着饱满的麦粒。我的鞋子里灌满了沙土,喘气的时候,嘴里也有了沙粒,吐口唾沫,沙楞楞的。人陷进麦地,像陷进无边的沙海。每个人的面前,都是遥远的看不到边的麦棵。麦芒扎着我的手,扎着我的胳膊,火辣辣的。每个人的腰间都系了一捆草绳,铺一根,割够了一捆,就捆扎成麦个子。炎热,干渴,沙尘,干痒包绕着我。很快,我的手掌又磨起了水泡,后来水泡破了,浸了血水,成了血泡。正午时分,胳膊上的皮肤开始在阳光的直射下爆皮。眼看着皮肤上起了一层白色的水泡,不久,水泡裂开,灼灼的疼。

在正午的麦地里,我几乎成了一个水里捞出来的人。

在午后的麦地里,风吹来沙土,汗水和沙土掺杂,我几乎成了一个泥人。

有好几次我都想丢下镰刀——散伙,不干了!但是看看母亲,她一声不吭。好像太阳没晒着她,热气没蒸着她,麦芒没扎着她。她双手攥着一把麦子,脊背绷得像一张弓,双腿牢牢地钉在沙土里,汗水从她的背上流下来,把褂子浸染得湿了一大片。其他人也是,像一尊尊青铜塑像,保持着用力的姿势,迎着无边的麦浪,向前推进。我暗暗叹口气,把直起来的腰身又弯了下去。

日暮时分,我们几个人终于挣扎着割完了全部的麦子。我扔下镰刀,一屁股坐在了黄河边上。长到十几岁,那是我第一次如此近距离接近黄河。她离着我大约半步远,我闻得到扑鼻而来的清新水汽,滚滚浊流就在我的一边,我能感觉到大地的震颤。隆隆,隆隆,隆隆,似乎有千军万马正在奔赴疆场,旌旗猎猎,利刃透过水面隐隐闪光。一切奥秘都隐身于水底。任何一个凡夫俗子,都看不到河底的波澜起伏。我就那样着了魔一般地迈不开步子,随手扯了身边一根野草,嚼着,嚼着。草汁的苦味慢慢渗进了味蕾,我分不清那是草的味道还是我对割麦的体会,我突然想哭。似乎第一次明白,做一个农民的孩子,需要经历太多的辛苦。反过来说,只有经历一定的辛苦,才有资格坐在她的土地上,聆听她的教诲。

麦地的劳作,让我一夜成长。从此我多次回到这片土地,亲近她,接受她的滋养也聆听她的教诲。春天,在两岸榆树和柳树的吐翠中,去看两岸的虹吸管道,匍匐着,蜷曲着,伸展到远方。夏天,带着黑狗走向河滩,一块块淤泥被晒干之后形成一个个倒扣的瓦片,一脚踩上去,就酥了。听老人讲皮子狐狸的传奇故事,秋天听大雁嘎嘎地鸣叫着,排成“一”字或者“人”字的队伍向着辽远的北方飞去。冬天,在冰封的河面上溜冰,从这头跑到那头。孤单的老树,投下深沉的背影。戴着斗笠的老人,赶着羊群,缓慢地游走,目光充满慈爱。黄河滩的一草一木,我对它们都有了感情。他们渐渐认识了我,我也渐渐熟悉了他们。

平静的一群人,黄河滩哺育了他们,也在消耗着他们。踢踏的脚步消逝于漫漫黄沙之中,天长日久,生命的挣扎便过滤成了一种平静和逆来顺受。他们流汗,流血,上当,受骗,他们也日夜不停地热爱和记录,既接受,也回报,有的甚至成了传奇。

3

那些穿越田野去救治牲口的兽医,手艺人,放羊的,或者是看瓜人,时常在野外游走的人都会有一些奇遇。

看瓜人的根据地紧靠着几棵高大的柳树,远远看去,像月夜下凸起的岛屿。他们有着别人难以企及的对抗寂寞的能力。有的还会一点拳脚,以便应对夜晚的不测。他们不是没有家人,但性格上习惯了清净。家人按时给他送来吃的,送来换洗的衣服,再从他这里拿走更多的东西。那是他在茫茫的黄河滩涂寻找到的新鲜物,有时是蘑菇,大雁蛋,几只野兔,或者新鲜的瓜菜。夏夜的一壶酒,一袋旱烟,就是对他们辛苦劳作的奖赏。

传奇往往发生在月夜。十五那天,家人给看瓜人送来了一壶酒,他喝到一半的时候,硕大的圆月已经在东天升起,照得棚子外面亮堂堂的。丝瓜在结果,葫芦架上还开着晚开的白色花朵,蛐蛐在床下叫,有金石之声,这是一个饱满而静谧的月夜。当酒喝到壶底朝天的时候,他隐隐听到棚外传来一阵歌声。女人的声音,飘渺,嘹亮。他突然有了探寻的冲动,酒给了他胆量,月光也给了他勇气,或者还有女人的声音所带来的迷醉吧!放下酒盅,他拿着手电棒,拖着一柄钢叉循声找去。歌声在前方,像一位向导引领他,绕过大柳树,穿过庄稼地,来到黄河边上。往河道中望去,眼前的景象让他吃惊得张大了嘴巴,只见往日混沌的河流中间升起一座高台,几个年轻人正在高台上舞蹈,还有女子在旁边歌唱,大概歌声就是从那里传来的。隐身在一丛柳岔后面,他把眼睛再努力睁大一些,看清楚是三个年轻男子,一律身穿皂衣,下身穿素白的裤子,头发上系着红丝绦。一会聚集成团,一会又分散开来。高台之下,水波动荡,人头攒动,似乎有千军万马都来观看。突然,锣鼓声响起,原来的丝竹声戛然而止,鼓点铿锵有力,年轻人的舞步也变得急促起来。再仔细一看,他们哪里是在跳舞,分明是向着高空弹跳。什么时候起,音乐停了,所有的目光集中到他们的身上——其中一个个子高一点的,奋力一跃,高台之下,溅起一线水花,他的身影弹向高空,倏忽如箭矢,眨眼工夫竟然越过了高台,变成一尾金龙盘旋直上。高台下爆发出一片热烈的呼喊,排山倒海一般扯带起了大风。呼啸的风声,把其中一些水花洒到了看瓜人的身上。他着魔一样钉在那里,等一切景象消逝之后,才发现脚下的鞋子都湿漉漉的了。

看瓜人怀疑他所见到的就是水中的宫殿,而那几个英姿飒爽的年轻人,被认为是水中的龙族。他无数次在沙地上,用树枝画出三条鱼的样子,试图证明他所见的真切。一轮圆月,三条鱼的头神奇地靠在一起,进而合成一个。甚至,他想起自己曾经在捕鱼人的手下买下过一尾鲤鱼,又把它放生。八月十五,他说那是他们跳龙门的日子。可惜他越是急于证明,越是没有几个人相信他的话。一个看瓜的老头,时常喝得醉醺醺的,做了一个梦吧?有人认为他在荒野待的时间太久,遭遇了什么奇怪的东西,甚至,他的家人还商量找个神汉,请他画符破一破。

神汉最终没有请来,却迎来一场场雷雨。夏天的田野,霹雳常常在小村上面翻滚。村庄里的一个年轻人和种瓜人一起在瓜棚避雨,炸雷响过,年轻人殒命,老柳树的树冠被烧焦了,可是种瓜人却安然无恙。 

存在如同石碑,夯实了奇迹。神秘的传说不胫而走,添加了枝叶,在饭桌上,在火炉前流传,很多人学会了画出那三条争头的鱼。作为图腾,作为护身符,作为一个模糊又鲜明的愿望,他们把它画到院子里,粮囤上,或者楔进青石里,作为秘密埋藏在地下。

无数次,我也在梦中找寻它们。那从我家院子里遁走的鱼家三兄弟。不知道在越来越密集的船闸和渔网的阻隔之下,它们能否逃得过一波又一波的劫数。我无法知道答案,但我发现,黄河岸边的人家,都习惯了夜里早早关闭房门,留下一扇小窗朝向大河的方向。在风声和簌簌落下的黄沙中,谛听窗外传来的声响。也有人看到暗夜里,有人举着鱼叉,拿着手电筒走向黄河边,据说也是听到了歌声的指引。也据说,听见鱼儿拍打水面的人,他的睡眠充足,运气格外好;而没有听到的人,早晨都带着两个黑色的眼圈。时间久了,在路上碰面的人,大家看一看彼此的脸色,便会对夜里发生的一切心照不宣。

4

任它辛劳,任它传奇,春耕夏耘秋获冬藏,一切似乎安然得足以令人欣慰。

那日,晴窗送暖,同事的一个笑话把我们几个逗得花枝乱颤。一边笑着,一边漫不经心地批阅日记。学生的生活不外乎吃,喝,游玩以及串亲戚,但是,其中一则日记却把我吸引住了,在人来人往的办公室里,读着读着我不由自主地收拢笑容,坐直了身子。那则日记的标题是《青苗村村民被迫签字同意土地流转》。大意是村庄第一次流转土地之后,就出现了出让金迟付的现象。现在剩下的百亩良田再次要求被流转,村民很不同意。于是出现了纷争,械斗。

摘录后半段如下:

说服不成,便强制执行,从邻近村子招了百余人齐聚青苗田地,用尽一切办法,毁掉即将成熟的玉米。此举令民众愤然。数百人涌向玉米田,喝骂制止,又一面报警……而村民也不罢休,日夜守田。

一日,初破晓,“强盗”的“保镖”封锁了村子的各个出口,将村民困在村内,强盗们则带着收割机,将庄稼打碎在田间。村民集结力量,再次暴动,“强盗”却有恃无恐,对前来阻挠的村民施暴,竟将一花甲老人与其子捆绑手足扔进毛沟!另将一壮年大汉勒住脖子,拖拽到汽车上,运到百里之外!

十几日的挣扎无效后,村民庄稼尽毁,只得签字同意流转。

一页轻飘飘的白纸之上,那些字却有千钧之重。平日批阅日记,动辄写下百余字的评语尚不尽兴,而那天,握笔半晌,我竟然没有落下一个字。

想,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全区上下一盘棋,镇子上最偏远的角落,土地依旧未能幸免于全部归于“公家”调度。结茅临古渡,卧见长河流。在那老农的心里,守着一条河,难道去做高山与大海的梦?即便年轻人乐于解脱稼穑劳作之苦,他们的父辈却未必领情。即便“发展”的哲理时时盘旋于屋脊,那野老仍习惯于扛一柄铁锹出门,这儿修修,那儿补补。铲一锹牛粪埋进大田,呵护一株玉米苗如同呵护儿女。儿女进了城,不再眷恋昔日的家园。偶尔回来看看,喊一声“爹娘”,他就忙不迭答应,知足得不得了。土地,那是他们朝朝暮暮从生到死无数个昼夜同甘共苦休戚相关的亲人,就那么交出去让它荒败?再眼睁睁看着青苗被毁?任他当政者是谁,述职报告上的数字翻滚得再高,也照旧破口大骂一声“败家子!”。

错了的春风,吹绿了撂荒的田地,吹绿了移栽的法国梧桐。不知疲倦的大脑先忧后乐,忙于分析,计算,推演,想象,理想与现实之间有人在闪转腾挪。合同签订了,意向达成了,数字继续翻滚。那水草在池塘中绿意莹莹,出水,遂成枯败;放进温室大棚?不上讲;放回它的出生地,好看。那好看,是几代人共通的记忆。那记忆,温润清凉,梦里也能“兀自燃烧”。富裕让人活得骄傲?落后让人心态平和?那被扔进毛沟的花甲老人说:“只要有一口气在,就铁了心肠抗争”。错了?对了?根本无所谓对错?还是他的对错根本就无所谓呢?

5

很偶然的机会,在异乡的年画上,我看到了母亲所画的图案。三条鱼,它们使足力气,摆尾翻身,跃出水面,掀起拍天巨浪。它们不是在争头,而是在争天上的一轮明月。“争月”即是“争跃”,争着跃龙门,去取得更好的生活。《中国美术史》记载,从汉代画像砖上,就已经有了这样的图案,再向前追溯,到半坡文明时期,器具上就有了鱼形的图案。这幅画的特别之处是,它不像“日进斗金”和“大发财源”那样只去描述灿烂而虚幻的想象,把人们放在一种被动的期望乃至奢望之中。它鼓舞人们去主动和奋力争取。所以整个画面元气沛然,充满活力,景象升腾。

多少年了,古老的图案一直在黄河滩流传。以树枝,以砖石,以语言,以我所不知道的方式一代代讲述下去。无论如何,这片古老的土地是应该被庇佑,被祝福的。记忆中的三条鱼,来自母亲的故乡,来自黄河故道,它们让一方静止的、冰冷的土地有了生命的动感,传达的是生命绵延不绝、生生不息的内涵。我仿佛看到,一轮圆月之下,无数的野生鱼浮出水面,它们哼唱着悠远的歌,其中有三条格外矫健,一会相聚,一会分开,在水中自由嬉戏舞蹈。但是,每当试图走近它们的时候,所有的景象便突然消失,只留下黑色的天幕上,布散着古老的星星。

我也曾长久地枯坐在桌前,面对书页上的三条鱼,想要说出自己的想念。我想念它们,真的,怀着一种绝望地想念它们。年深日久,却不知从何说起;我想要表达某一种歉意,却因为个体的声音过于微弱而终于失声。

作者简介

作者简介:刘丽丽,作品散见《人民文学》《散文选刊》《山东文学》《青年作家》《岁月》《文苑经典美文》《鹿鸣》等刊,有文章入选《中华活页文选》和高中语文阅读题。山东省第16届作家高研班学员。现为山东省作协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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