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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散文
春季版
回不去的叫故乡
彭刚
一场酒后，抑或发烧头昏迷迷糊糊、天地眩晕之际，我总是浑身疲惫、双脚不停的走在归乡的路上。这一行程我却记得清清楚楚：我来到了虎子家门口那棵老槐树下，清风徐徐，暖风骀荡，阳光穿透枝叶，照射在地上的斑点随风晃动。那棵树下有组队前行的蚂蚁，有针孔般大的知了窝，有挖的沟沟壑壑的弹球轨道，可是四下里没有一个人。我急得直跺脚并四处张望。忽的有双大手把我推向村头的崖边，于是我附身望着崖下静默不语的清河，很多年了，清河总是这样悄无声息以旁观者的姿态记载着崖上孩子的童年，我看着清河，好像看到了自己，然后毫不犹豫的张开手臂纵身投入她的怀抱……
故乡不远。可是，故乡又太远。
其实严格来讲，故乡更应该是父母的故乡，因为他们在那里生活成长，而立之后最终离开她。在我的概念中，故乡是一个人有了完全人格后离开的曾经生长过的地方。但我，离开她的时候大概七岁，说不上有游吟诗人般刻骨铭心的故乡情结，可故乡真实的、一帧一画储存在记忆最深处。
按照后来课本上对黄河、长江的定义，清河应该是我的母亲河。尽管她小得在地图上都很难找到。就是这样的母亲河，却没少让我挨母亲的打。我自小胆小却又不肯承认自己胆小，这是海儿、虎子、王涛等伙伴嗤之以鼻的。他们多次蛊惑我去清河玩儿，我不愿意被他们瞧不起。
来到村头的崖边，顺着异常陡峻、迤逦而下的坡道滑到崖底，就到了清河边。那里水面清净但却深不可测，水底净是随波妖娆的水草，远处生长着茂密的芦苇，蛙声、虫声和不知名的鸟叫声反而让寂静愈发升级。我们编起裤腿小心翼翼的开拓新的只属于我们的“领地”，还要提防着被谁的母亲先发现。
很不幸，每次都是母亲最先在崖边呼唤我。当我抬头仰望她站在崖边时，瞬间跼蹐不安，知道这个夜晚不会好过。她会揪着我的耳朵把我扯回家，然后让我跪下来承诺今后再也不去清河。当然我会一一承诺，但是事后涛声依旧。对啊！我才不愿意承认自己胆小而被伙伴耻笑。
对比秋天高耸连片的苞谷地而言，我更喜欢春天广阔无际的麦地。我的故乡在平原，置身麦地，原地旋转，没有任何视觉障碍和羁绊，感觉天和地一样宽阔、一样博大，唯一一直让我好奇的是天与地连接的地方那究竟是怎样的？
当然我不是只身一人，我会随着虎子。虎子牵着他的一大一小的两只羊，任其在田间地头啃着草。虎子没有妈，他常常憨笑着流着青鼻涕，还常常把快到嘴边的鼻涕再吸溜回去，若不是他总爱这样，我想我会更喜欢他。羊在随心所欲的吃着草，我和虎子漫无目的的看着天、看着地。这时候，整个世界就剩下了我、虎子、两只羊。
天儿还不算太热，我听得到自己的呼吸声和心跳声，我低头看到麦苗时而随风左摆，时而随风右摆，没有任何征兆。就像顾城说的——“草在结它的种子，风在摇它的叶子，我们站着，不说话，就十分美好”。我又抬头看着天空，有朵白云由一整坨逐渐涣散开来，变成鱼鳞状，规律有序的向着天的另一侧移动，这还真是奇妙啊。所以我就想，为什么我没像虎子那样也有那么一两只羊，像他那样也没有人管。后来，太阳西落带来的火烧云把半边天都染成了橘红色，美且短暂，这预示着黑夜即将来临，那场面壮观的有些凄凉。直到天渐渐暗下来，虎子才拍拍我叫我回家。
在一个七岁孩子的眼中，故乡就是全部。而让我“仗剑走天涯”的是姑妈的自行车。为什么是姑妈的自行车？因为它够矮并且没有横梁。
在我开始有英雄梦的年纪，总幻想着我应该拥有一匹白马，白马是英雄的标配，赵云、马超、拿破仑、甘道夫正是有了白马才能驰骋沙场。可我不可能真的拥有一匹，所以自行车是最现实的“白马”。我暗中觊觎爷爷的二八自行车已很久，无奈放弃。对我而言它实在太过高大，最麻烦的是中间一根横梁极其挡道儿，我可不会像海儿那样把另一只脚套进去、身体侧着去骑它，那动作实在是太丑陋了。
姑妈大概每周来看望一次爷爷奶奶，只要她一来，我就接过自行车任她在后面唠叨着跑掉。我蹒跚地蹬着自行车招摇过市，主旋律是蹬半圈，偶尔蹬一圈，还要提防栽倒，等待接受沿途小伙伴们羡煞的目光，我要把自己的潇洒与放荡发挥到极致。穿越整个村庄，骑过每一寸田地，对着空气大声呐喊着“冲啊！杀啊！”直到很远很远。最终怕把自己走丢了，才怏怏回家。
姑妈的自行车承载了童年的英雄梦，但它异常皮实，无数次的摔打磕碰后依然完好如初，这是最让我不得其解的。
不知道为什么，归乡的路一直以来都在梦中反复。就像开头说的那样。试图想解释下缘由，也是徒劳，因为它毫无预兆。我有二十多年的时间都在各处漂泊，做着他人眼中正确的事情。我以为故乡离我越来越远，我甚至没有精力再去怀念她，可在经受创伤后的某个夜晚，她不言不语翩翩而至，轻轻为我拍去身上的灰垢，张开双臂深情将我拥抱，恬静、慈爱、怜悯。好像从未走远。我看似走过那么多地方，当过各式各样的过客，到头来真正能抚慰我的，却只有她。这是不是“冥冥之中”？
归乡的步骤是这样的：先从咸阳坐火车到独李，从独李坐汽车到立交桥桥头，从桥头下来走几里地土路即可。其实有诸如搭车、叫车等多种跨过那段土路直接到家的方法，可是我随父亲每次无一例外的选择一步一步走过，也可以说“丈量”。
平原地带的路是笔直的，田地是块状的。土路两旁全是绿锃锃的麦地，一望无垠。土路从中间凸起，四下静谧无声，空旷无遗。七岁之后的所有时间里，每次归乡都是父亲走在前面，我随在后头。他脚步轻快，时而驻足远眺，时而双手叉腰，大有指点江山之势。这关中平原的农村景致几乎是他生命的前二十年，可还是看不够。
这是归乡的时候。离开的时候，情形就大不相同：父亲快得我更是追不上。所以，我从来不晓得他离开的时候是怎样的神情。于是他走他的，我走我的。
有一年冬天，雪大得出奇，眼睛所能涉猎到的所有地方都被白色覆盖。返程离开的时候，迎着风雪，我俩走得有些艰辛，幸好土路从麦地中间凸起，不至于走偏。即便如此，父亲很快就甩开了我。我上身蜷缩在一起，走两步，回头看一眼故乡；再走两步，再回头看一眼。起初还能看到谁家烟囱升起的炊烟，走得远了，就只剩下了白茫茫的一片。雪花迎面而来，拍打在脸上，钻进脖子里，我和父亲孤身前行，眼前的景象逐渐漫漶不清，就只剩下了远行。
作者简介
作者简介：彭刚，陕西咸阳人，喜读两本书，好写几个字，一个纯粹的糟糠文艺男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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