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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稿选粹】张橙子|故乡那条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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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那条河 

文/张橙子 

我的故乡在滇西横断山余脉处的褶皱里,是一个被称作“平川”的山间小坝子。一马平川,这是提到故乡的称谓时给人的印象。但是,作为一个山间小盆地,它很小,小到令人不值一提,小到经常让人感到名不副实!

说起故乡,我脑海里就会浮现出这样的形象:巍峨的牛角山、光头山,横亘的红梁子,光秃的陈家山、红旗山,还有生硬的北山。四面的山一座比一座险恶,仿佛除了山,再无别样。但,“平川”二字确实是它的名字,这是毋庸置疑的。

方圆超不过几十平方公里,连山上的梁梁、箐里的旮旯,加起来也大不到哪里去,无非是一个弹丸之地,可是,谁取了这样一个名字来混淆视听呢?我不知道。不过从地名学的角度看,平川的“平”当然是不虚的,因为它大小也是个盆地,盆地的底固然也是平的,如若不平,又怎能叫做“平川坝子”?再说这“川”,当然应该说的是河流。恰巧,平川境内确实有三条河流,三条河流脐带一样连接着一片片土地和一个个村庄,流着流着就归为一条了,归一后统称为平川河。这条河不大,只是窄窄的一线;这条河不深,旱季里到处是裸露的河滩。但这条河在一个叫盘口箐的地方,竟然突破险峻高崖的阻隔,切断巍峨大山的围困,勇往直前地奔向了金沙江。说到这,我才约略有了一些淡淡的自豪感:看,咱平川河可是金沙江的一个支流,下面连着长江呢,对吧!

固然,平川河也是渺小的。它从最初的几个泉眼,到流出故乡,总长也不过区区几十公里的路程。但它是深邃到云雾之中的一个传奇,是故乡的母亲河。在河之源,几个幽深的穴罅,有毛细血管一样的水意汇聚,几滴水,自重到不能自持,从崖壁上跌落。这就是最初的河。河水穿过岩石,把岩石切割成沟壑;穿过平地,把平地变成了卵石堆垒的河滩,便有了鱼蚌虾蟹前来取舍,便有了月色朦胧里的捣衣声。

古人逐水而居,河流至关重要。在故乡人的眼里,这条发源于坝子西面的四十里箐深山里的河流也真的是一条伟大的河。说它伟大,是因为它是故乡的主要水源,是故乡的子孙得以繁衍生息的命根子。这条河从群山之中哼着歌(有时也是咆哮着)一路走来,边走边把血管一样的水网撒向田园,浸润着瘠薄的土地;感觉自己有些孱弱了,就挽起从南面甸头箐下来的另一条支流的手一路奔腾,仿佛着意要让故乡的子民都有水灌溉、吃穿不愁一般。在从源头到盘口箐的旅程中,河水仿佛是一张竖琴,汩汩流淌,在沟谷酝酿的一线绿荫里拨弄出悦耳的音乐。一遇到开阔一点的地段,河水就快乐地与各种植物拥抱,点缀出一片生机。

人们在不同的水位上打起水坝,把河水挡往不同位置的村庄,它的沟渠在一些古老的村庄里缠绕,使得村庄上方的水磨坊总是响着哗哗的水声;它的水流像一只只魔力无限的触手,抚摸着每一个地块,使得那里的庄稼在相同或不同的季节里,长成各自的肤色和品相。早春二月,农人们走进葱绿的田野,健壮的豆苗闪动着黑白相间的碎花,欣欣然摇曳着轻风舞蹈;朴素的麦苗们,披着绿油油的春装,与爱抚之手默默相亲。二月的田野,犹如一道预言,摸得到来自禾苗根部的温暖,许多许多的心事,会沿着和风的走向,荡漾着化解开去;高悬在田野上方的太阳,会以无限的热情,照临汗湿的额头,晃悠着劳作者的心情。在平川河的背景中,故乡的农人挥动着青筋凸起的臂膀,在这片田野上劳作,在秋的收获中绽放一脸窃喜。如果没有天灾,故乡将再一次富足起来。而在农谚中的九月的篝火旁,会有另一支歌,把丰收的喜悦渲染得淋漓尽致。秋后,水磨坊里就会传出一些欢乐的声音。这样,平川河就完成了一轮的灌溉和福泽。

在被平川河水网兜住的土地上,也经常会有美好的景致。我曾经在一个临近黄昏的时刻,站在夕阳中浏览故乡的景色,那时,夕阳像弥久常新的面盘,在日子的末梢,成为了西部群山的猎物;精疲力竭的夕阳,又像是父亲那顶破了边的麦秸草帽,从日渐苍老的头顶悄然跌落。晚风渐起,最后的霞光勾勒出模糊的山形,拔地而起的炊烟,像村庄探出的一条条探寻的玉臂,在铅灰色的天幕下向着远方延伸。扛犁弯归来的高原汉子,赤裸着小麦色的肩臂,把牛尾巴一样悠长的山调,有一声没一声地,甩过山坡。我心中的古朴心情,就这样随着牛铃声没入了山坳。这是祥和的故乡。

确实,在这条河流的滋润中,故乡的男人们在田地里劳作,在树荫下小憩;村妇们在小溪边汲水,在屋檐下生火做饭,在清澈的水中浣洗。在这条河流的滋润中,故乡的一些年景显得“岁月静好,现世安稳”,一派“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的安详景象。

当然,平川河也不止是一条在时空里单向流淌着的河流。在水网的末梢,河水会从大小各异的沟渠不约而同地汇集起来,重新回到平川河里,要去完成河流的其他使命。在遥远的年代,当平川河吟唱着日夜下行的时候,一些回游的鱼虾正源源不断地上溯,来到平川的浅水里产卵嬉戏,有时,村庄、田园的小沟里也都有了鱼虾的身影。曾经的平川河流水潺潺,有竹筏在卵石舞蹈的河床上穿行,水拨动着桨,桨拨动着渔人的手;也有鸭群像柳荫放牧的纸船,絮语着遁往身后,水声荡漾,如泣如诉,轻吟着自编自唱的歌谣。知了泛起涟漪,鱼们在清澈的水中游动。

在各种回游的鱼类中,鲫鱼与苦猫哩(俗称)在平川河多而常见,只需在河水分岔处打一道水坝,让河水流向一边,另一边的河床就会被控干,那样,用简单的工具就能捉到鱼。而长得黑黢黢的孩童尤其对能在水中游泳的小鱼儿充满了兴趣,他们跟在大人的后面,多脚多手地帮忙,有时不小心就会掉进河里,忙得大人们连鱼带小孩一起去捞。也有不注意出了意外的。那年月,生命尤其脆弱,河水、疾病、野兽、饥饿,凡此种种,无一不是劫夺生命的凶手。小孩是率先要被牺牲的,因此,在故乡的一个叫做皮匠坡的山脊后面,有一片密密匝匝的、用土坷垃堆成的小小坟茔,是专门埋小孩的,人称小人坟。由于有成群的乌鸦总在那一带出没,所以显得阴森森的。还有一些可怕的鬼故事在风传。

在我5岁大的时候,由于饥饿,我瘦得跟一只兔子差不多。有一次,我也到小沟里去捞鱼。这屁大的小孩,又瘦,估计看起来跟兔子没有什么区别,被一只鹰发现了,鹰盘旋一阵之后,一个俯冲向我袭来。

仿佛是来自祖先的庇佑,那一刻,当我感觉到有一个硕大的黑影向我扑来时,我的两只手下意识地在头顶拍了一下——那掌声弱弱的,但估计在鹰的经验里,这种响声从未出现过,所以起到了极大的吓阻作用。鹰飞走了,我淌着口水,斜视着越飞越高的黑影,不知发生了什么。这时,只见一个女人急煞煞地往我身边赶来,一把把我抱住,嘴里念叨着:“娃啊,娃啊,吓着么魂回来!吓着么魂回来!”是母亲颤抖的声音。母亲是失去过一个孩子的。那是1961年,是自然灾害非常严重的年景,一个傍晚,一只猫头鹰飞到我家的房哨角上站住,朝院子里的一个小孩瞥了几眼,然后像人一样发出了阴阳怪气的“呴呴呴”的笑声。奶奶骂道:“鬼阴差,不要来我家索命,我家不欠你的纸钱!”奶奶是个疯子,可她不疯的时候,总能看出一些事物的道道。奶奶骂完,那鸟又“呴呴呴”的笑了几声,飞走了。不久,那小孩就死了。那是母亲的一个宝贝。那件事让母亲惋惜了多年,而且一直认为她的宝贝是那只会笑的猫头鹰给害死的。

那年,总有一群陌生的怪鸟在河流上方盘旋。奶奶说:“年成不好啊!”母亲记在心里,所以,但凡见到会飞的东西,母亲就会很害怕。若干年后,母亲给我还原了这件事。我也后怕不已,我怕的是成为小人坟那片恐怖山谷里的一座土丘。从那以后,我经常会有意无意地拍一下掌。久而久之,当我感到恐惧时,拍掌也就成了我的一个习惯。

无数的小鱼小虾被捕捞出水,它们在竹篾编成的鱼篓里蹦跳着,身上闪着微弱的油光。这是遥远的江河或者大海送来的蛋白质,它让一些菜色的脸颊红润起来,让一些已经消瘦得像一道闪电的身体重新厚重起来,让一些饥瑾中的孩童有了对抗衰弱的力气。但是,在缺盐少油的年代,如何把数量可观的鱼虾烹调成没有腥味的菜肴也是一道难倒无数巧妇的难题。为省下一点油星,人们放弃了美味,不到万不得已,便不会去打鱼虾的主意,由此,故乡历来有“捞鱼摸虾,饿死全家”的古训。

这样一条河流,在古代的夕阳下,浮光跃金的水面,就会有少女如鸡冠花一般红润的面庞。当高树上传来了布谷的呼唤,少女顺流而下,在河边的小村里落脚,臂弯里搂着熟睡的儿郎;当少女直起身来,汗水汇入了河流,河流拥她入怀,吱吱的水磨磨平了女人的向往。河水,流逝了少女的青丝,白发遮蔽了曾经的红颜。但是,一代又一代人就这样走来。他们在更迭的年轮里创造着自己的文化。每一片河水流经的土地,都有明明灭灭的篝火,民俗的笙箫荡来荡去。为此,在平川这样一个偏僻之地,竟也有像杨希闵(字绍基,1886-1967,民国陆军上将)、杨如轩(字夷斋,1891—1979 ,民国中将)之类的赫赫有名的人物踏破了它的宁静,还几乎影响到了中国历史的进程。

1980年代末,有位后来做到教授和省作协副主席的著名作家在河边的一所中学里任教,听着平川河那“波连云岭,浪逐金沙”的涛声,写出了许多脍炙人口的文学作品,藉此闯进了辉煌的文学殿堂。平川河触发了一个文学青年的梦想!

然而,平川的天地太狭窄,平川河也时时溃堤,冲毁了农人的愿望。在一本已经发黄的书里,我看到了这样的情节:大水冲毁了桥梁,成百上千的居民流离失所。同样,以我所经历的那些洪水泛滥的年景为证,确有许多人逃也似的离开了故乡,有的甚至是远走他乡,再没有回来。那些年,山外的老光棍们得意地说,只要站在松坪哨垭口,手拿三个米饭团子,就能带走平川的任何一个姑娘。老光棍们果然个个都命犯桃花了。我由此看见了故乡山穷水恶的一面。

实际上,细数起来,故乡的许多年景是歉收的。瘠薄的土地,冷凉的气候,拥挤的村庄,使得平川人做不成“家乡宝”。数百年来,多少人为了功名、生计,义无反顾抑或是无可奈何地离开了故乡。1980年,像许多的平川人一样,为了生活,我离开了故乡。

我辗转在一个小县城居住下来。我呼吸着小城时而清新、时而污浊的空气;我啜饮着小城原先还很清亮的,后来有些混浊的水源;我聆听着有时悦耳有时刺耳的市声;我吃着有的干净环保、有的污染霉变的食物、油料和蔬菜;我沐浴着人际中善良、正向的光辉,也招架着滚滚向前的人情世故。我在城里过着焦虑、紧张、烦心然而丰衣足食的生活。我有时想,要是小城里没有尖利的喇叭声、没有人随地吐痰、没有车辆将人行道堵塞、没有人熟视无睹地闯红灯、没有偶尔走过的乞讨者……那该多好!但,这些事物却长久地存在着。于是,我的心情时好时坏,我身边的人也大抵如此。我有时想,应该回乡下走走,看看那条小河,呼吸呼吸新鲜空气、感受感受季节的变化、吃一吃纯天然无污染的食物、体验体验悠然自得的田园生活……

但,当我回到故乡,我发现,我的心回不去了。我站在已经干涸的河流旁,我的感慨与愁绪长成了葱郁的大青树,而我的心情只能交与诗歌:斜阳从山脊上回望,撑住它的不是树梢,而是无限的流连;离人从路的那端回望,拉住他的不是红颜,而是无限的乡情;我在城市的寂寞中回望,遥远的村庄,飘拂在岁月的那头,招引我的不是风景,是疼痛在心底的牵挂。

故乡已经没有了袅袅的炊烟,也没有了沧桑古拙的牛铃。我看见,河流的甬道已被截断,一波三折的民谣已消失在岁月那头。但一条新修的道路已经使山谷变成了坦途,新农村崭新的房舍也带给人愉悦。

故乡的人们会否还能生出走向远方的勇气?我的一首诗会不会成为挽歌,去凭吊心灵深处的河流?我不知道。我只能祝福我的故乡了!

作者简介:张橙子,男,1964年生。业余作者,诗歌、散文偶见于《西南作家》、《大理文化》等纸媒及《贵州作家》、《丝路新散文》等网络,曾获地州级诗歌大奖赛一等奖。现为云南省大理州作协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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