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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稿选粹】范晓军|炉火


新锐散文

情怀温度

情感,思想,

角度,视野

炉火

炉火焰的影子,投影在夜色黑暗的墙壁,它缓缓熄灭的寒冷,让北方农舍的黑暗,刮入冬天带着雪色之幻的风声。多年之后,当我暂时离开了喧嚣的城市,在一盏灯照亮的范围里,独坐在这北方农家的厢房时,屋檐下渐渐熄灭的炉火,似乎让一个漂泊的人,寻找到了温暖,找到了一种丢失以久的记忆。

这种记忆,如一把铜铸的钥匙,锈迹斑斑,却闪动着炉火一样的光芒。这种感觉来得迅猛,让自己的麻木猝不及防。像黎明枯萎叶片间的鸟儿,啁啾,欢欣而又一掠而过。

我缓缓踱步,仿佛在犹豫,我悄悄将破损的门关紧,此时北方升起了一轮更白的月亮,星辰的眼睛一夜不停的闪动。屋檐下一股不易觉察的温暖,却又寂静空旷的寥落间,向自己的记忆一步又一步走近。它抵达了天空与神祗的穹顶。像帝王殿宇上一颗古老的太阳,折射金灿灿的辉煌。

这一瞬间我是恍惚的,我如何调整薄薄的激动,都不敢相信,这记忆与印象中的炉火,在墙壁幽暗的角落里燃烧。它竟然像麦子一样,挥发着炊烟的味道,让我无法释怀的心,突然接近了大自然万物的穹顶。开始相信另一种神祗的力量在黑暗中召唤自己。

这是一种记忆,也是一种命运,一道左肩上愈合的疤,一条河流或白桦林边缘的雾灯。一场雪之后,大地上裸露的泥土与足迹。

我一直徘徊,不敢睡去,紧紧盯着炉火,不停地在它跳跃的焰上,加上一铣煤或几把麦秸,那一半光明一半黑暗的面孔开始温润,仿佛一层喧响的流水在我黑暗的皮肤上浮动花萼。

炉火,这是一种冬天里绽放一枝雪梅的芬芳。

在北方更北的地方,我很少见到燕子这种鸟儿,即使在同样燥热的夏天,它们也不会飞翔到阴山的脚下。这里飞翔的是雁。低低飞过昆都仑河的鸿雁。漫漫长夜的低温,让这个马蹄声声的大草原,每一秒种都离不开炉火。

这里的人们把房子建的低矮,窗户狭小,一个年青力健的小伙子,稍加用力,就会摸到低矮的屋檐,当地人把这种屋子叫地窝子。但家家户户都会在向阳的位置建一个炕,并且在炕的隐蔽的角落里盘一个炉子。

这里到八月,霜色就会漫开遍野地铺开。夜色在阒寂无声中降临时,昆都仑河的流水声,就会在一片宛若凄月的霜色中格外复杂的喧响着。

九零年当我再一次回到昆都仑河旁的包头市,又一次躺在当地老乡家的火炕上的时候,昆都仑河格外复杂的涛声,让自己纠结一夜辗转反复。身体底下燃烧的炉火,不停歇地啪啪溅射火星,一股苦涩的辛辣味,在自己的胸膛像河水一样翻滚。

窗外静得像一粒沙尘,只有露珠摇曳着月色,沿弧型的瓦砾,滴滴哒哒敲击着地面上漫长的时间。自己开始坚信这是一种命运,像我多年前读到安徒生的《卖火柴的小女孩》一样。那无法控制的泪珠,簌簌沿眼角的皱纹,喷涌而出。

这个给我童年最大幸福的炉火,此时此刻像天籁深处恢宏的圣歌,唤醒了那多年隐匿着痛苦或麻木的心灵。

当一种类似于雪的白,从北方天空最高处的寂静向自己猛然袭来的瞬间,更多的记忆却像幽暗角落里的炉火燃烧。

它是一种追寻,一种折磨,一种记忆,一种性格,一种与其它风景完全不同的人生。

雪停下来的时候,昆都仑河冰凌的反光把更多月色的白映入屋檐下低矮的窗,阴山下栖居的人们,又一次在遥远的雪色里,看到了一年又一个春天。

黎明黑暗的屋檐下,风箱在扑挞—扑挞的被奶奶的手反复拉响,那炉火蓝色的焰苗像蛇的信子忽长忽短的舔着铁锅暗黑的底部。

这里很少见到煤炭,更多是一种叫煤泥的煤渣子,是人们经过人工选煤以后,剩下来的泥水。人们会用木头加一个煤框子,把这种煤泥水和北方有限的黄土搅匀。然后,用煤框子把煤泥水和黄土的搅匀物,打胚经太阳晒干后,形成一种类似于干煤的可燃物,阴山脚下的家家户户把它叫做煤胚。

但对于阴山漫长的春天来讲,这种煤胚几乎太少了,寒冷开始沿着墙角在地窝子里窜动。最初是窗玻璃上爬满了带着凌花的霜,接着潮湿的墙角结了厚厚的冰。

冷,从四面八方扑面而至。雪又会一场接一场呼啸在蜿蜒着荒草深处的昆都仑河畔。饥饿和寒冷不时把一些体质虚弱的老人,送上了人生终极的归途。

荒凉的昆都仑河畔,没几天就会垒起一座新坟,那白色的幡,在辽阔的雪色里,被狂暴的北方吹得东倒西歪,这一条似乎是静止的河,是人类更准确的说是那些心怀善良的人们,向大自然交出的一种悲怆的命运。

每当工厂的拉煤车经过昆都仑河岸的时候,都会有一些身着油渍之衣的妇女或一些饥饿的孩子蜂拥而至。当地粗糙的柏油路,把车上装的煤巅落下来时,他们就会像疯子或像狼一样扑上去,伸出污黑的手指去抢地上的煤,因为这是越过漫长冬天的温暖。

风还会带着一种刺耳的嘶鸣呼啸。春天里的人们都会蜷曲在城市的太阳下,给他们一种像食物或水一样的温暖,这是生命永恒不变的律定法则,生命会是一种多么脆弱的历程。多年之后,我在展览馆看到那一幅遐名世界的名画《拾麦穗者》,我一下被一种疼痛控制。扑倒在墙壁上,我无法控制的情绪在旋转,在撕裂甚至可以说是像原子裂变一样爆炸。

在泪水模糊的视觉里,我看到昆都仑河畔旁那些为了炉火温暖,而又用生命去抢煤渣的人们。那一双又一双蒙着尘埃或油渍的手掌。它更像上帝高擎的手在召醒人类的善良。

这种善良是一种多么沉重的伤疤,它包括泪珠,永无休止的争吵和死之前难以磕上的眼睛。

春天降临之前的白桦林给了人们期望。雾开始在太阳升起之前,笼罩着城市马路上的灯盏。这个时候,我会和姐姐一同去白桦林拾荒。一些被冬天暴风雪折断的枝丫,会零散地散落在裸露着的土地上。姐姐会用温暖的手拉着我,去拾这些树枝,那时我就知道这些枯枝会让我们活着,也许这就是爷爷、奶奶、爸爸、妈妈的希望。

炉火又开始在暗夜的炉膛内燃烧。奶奶在浓烈烟气里不停歇的咳嗽。每一天,我和姐姐拾回来的树枝,都会让这个家不会畏惧春天的夜色。

燃烧的炉火会让自己得到另一种奖赏。每次炉火燃起的时候,奶奶总会在它即将熄灭时,在微微燃烧的灰烬里埋下一个土豆,瞬间满屋子的清香,会让自己像一个帝王征服了整个人类或世界的沉醉,它似乎是人类穹顶之上圣者召醒蒙昧的歌谣。

暴风雨说到就到,根须状的闪电,像一棵北方的大树,牢牢抓紧紫色繁华的夜色。“轰”的一声,低矮墙壁上黑色的尘埃一抖。那如珍珠一样的雨滴,就会斜斜倾泻在这辽阔的北方大草原上。

阴山脚下暂短的夏天到来,解冻的昆都仑河开始沿着蜿蜒的河床暴涨起来。那白亮亮的河流,像一条光带照亮了人们眼睛中低矮的屋檐。世界突然间变得灰蒙蒙,像一部没有影像的电影在黑暗的光线里穿透黑暗。

炉火依旧在炕的角落里燃烧,只有孩子们似乎格外的亢奋。因为,他们知道昆都仑河会从上游的水库里,给他们呈献一种美味——鱼。

但对于成熟的人们来讲,这是一种以生命冒险的游戏。他们会为了孩子企盼的眼睛,将生命如纸一样压在苍天俯瞰的眼神里。

暴风雨在持续。昆都仑河从一冬天的枯水期中挣脱出来,那细如喘息的一条溪水,开始丰盈起来。水雾在草原紫色的地气中时隐时现。涛更像一个孩子的欢笑,在低矮、茂盛而又倔强辽阔的旷野荒丛间奔涌。

日子在迫近。孩子们的眼睛紧紧盯着持续上涨的水位,不时在沙砾中拾起尖锐的石子投入川流不息的河水。河水愈来愈深。但更猛烈、更持续的暴风雨在后面,在草原黄色的油菜花绽放或茁壮的大麦成熟之前。直到又一道像伤疤的闪电呼啸而过,大地滚动的雷声呼啸肃穆的万物。水库开始开闸放水。

瘀泥在加厚。不时会有肥硕的鲤鱼或鲶鱼被咆哮的河水陷落在这污黑而又润泽的淤泥里。当暮色近了,一道虹点着湛蓝的天空,你就远远看见,一个人或几个人,赤裸着身体,带着尼绒网兜改装的渔网走向淤泥。

这是一个没有技术含量的冒险。淤泥越冲积越厚,可给我们信赖和依靠的沙砾,却愈来愈薄,薄如一层脆弱的纸或无法攥紧的阳光。但这种诱惑更加强大。孩子们睁圆的眼睛,和不停坠下的涎水,他们长期缺乏营养的肠胃不停的“咕噜,咕噜”地喊叫。于是,更多的人提着网或木棍走向淤泥。

很多年我忘不了那一幕,就像很多年我忘不了一把含着霜色的手术刀,在自己撕裂的肩上一点一点的逼近。那种寒冷或疼痛,是撼动灵魂的颤栗。

那一天,在黎明破晓的时候,我亲眼目睹一个活生生的人,他裸露的身体陷落于河的淤泥里,他在微微黑暗中的嘶喊,他那一种对生巨大的渴望,对死的抗争,都在他一声弱于一声的嘶喊里,被上苍一只手像撕一张脆弱的纸一样撕碎。然后,一把高高扬起,随更加狂暴的怒吼飘散。直到,他丧失了最后的一丝力量,他噙着泪低下头去。把最后的希冀,呈献给造物主的戏虐,我清晰地看见他微闭的眼睛,流下了最后一滴含血的泪珠,然后,他努力的张大嘴巴,把最沉重的一句话留给了不动声色的大地。而那一条扼紧的鱼依旧被他双手擒着。我想那被风吹得很凉的内心,清晰地燃起一炉炉火,屋檐下微弱的光芒是他一生不懈的希望。

此时,我搁下笔陷于这场撕裂灵魂的回忆。直到这一瞬间,我依然清晰地看清他的眼睛,鲜血像一颗玛瑙一样,沿着面颊滴入河水。而造物主的不动声色,把更沉默的忍耐,压迫在自己飘落花萼的内心,像一场亡灵以它更洁白的死亡来祭祀另一个亡灵。

这是生命以它最高法则制定的规律,但它不是生命必须遵守的定律。上天把另一种高贵的内容给了生命本质的存在,这就是爱,善良和以不屈不挠力量的挣扎的毅力。

虹不知道什么时候,爬上了另一场结束的暴风雨。它的颜色让这个世界不再单调,它甚至给了饱经风霜的人们一种难得甚至是高贵的幸福,高贵的大麦在北方辽阔的草原间隙里茂密的生长。

大麦的生长期,没有几天,北方辽阔热辣的风吹过草原,那金色的浪,像炽白的焰一样燃烧,向天空最高处的寂静,呼啸着大地岩浆般滚动的嘶鸣声。瞬间,这金色的子弹闪动着光芒呼啸而过。天空的辽阔又吸引来了一群又一群觅食的鸟。

捕鸟人会像专业的狙击手一样,埋伏在不远不近的草稞深处,他们会使用两种工具,一种是用尼绒线做的网,另一种是用钢丝做的铗子。

这是一种技术含量很高的游戏。他们要明白怎么使用鸟的诱饵,又要明白什么地方是鸟儿栖息的地方。

捕鸟人眼睛里闪动着一种喜悦,这是一种像炉火燃烧一样蓝色的焰,这种燃烧的焰里有复杂的贪婪,也有一种人性中最可怜的脆弱和无奈。

好像等了很久,很久。这沉默的大地,人群无语,垂下头颅。北方草原的阳光斜斜洒下,那薄如细沙的光芒中,又会浮动一层近乎于透明的黑暗。鸟群又会从辽阔的大地深处纷纷归巢。

埋伏了近一天的捕鸟人这时会看到了希望,他们不时会听到一种惊恐的鸟鸣从草稞深处传来。那些折断了翅膀的疼痛。它不停歇地挣扎会让一群又一群受惊的鸟围绕着大地深处的巢盘旋。于是,在附近的一棵树或灌木丛里会有更多的鸟儿被铺开在枝丫上的网捕获。

这是一种惊恐万状的捕食,黑暗天空中如碎屑般飘扬的飞翔,会把一种近于绝望的悲伤传递给你。

炉火又在燃烧,孩子们又会在天真的眼睛里溢出喜悦。这种在锅里“咝咝”作响的鸟肉,会让他们又一次感觉到幸福和满足。但所有的大人都明白。如果失去了这些鸟儿的死亡,这些孩子,这些可怜的孩子,会被又一个冬天的漫长夺去鲜活的生命。

紧接着会有一场大地颤抖的狂风。在这场大自然无情的选择里,草原深处那用土胚建造的房子会被摧垮。秋天近了,天气一天接一天的冷下去。寒冷会让我们这些体内缺乏营养的孩子们,去捕捉另一种昆虫——蚂蚱。

秋愈近,温暖对蚂蚱越关键,哪怕是寒夜深处一盏灯带来的温暖。这是一种人类与动物共同拥有的本能。当夜愈深的时候,每一盏闪动光明与温暖的灯光下,便是孩子们捕捉蚂蚱的场所。

蚂蚱会被我用一根细细的铁丝串起来,铁丝沿着它短硕的颈项钻进去,它就被牢牢固定在铁丝上,然后,用手掰一个圈,套在自己的前臂上,这种昆虫甚至让自己忘记了疲倦,沿着一条街走上整整半夜。

炉火在风箱有节奏的“扑—挞”声中燃起。锅底一层薄薄油花的香味,会让我的眼睛放光。奶奶把一盆蚂蚱倒在锅里,撒一把盐,只一会儿的翻炒一下。

这个时候,饥饿会让人类丧失那种天性的尊严。忘却了人性中所具有的一切善良,我的眼睛闪着昆都仑河岸荒丛中狼一样的光芒。然后,在一阵快速的咀嚼声里,带着一种肠胃温暖的满足把它吞下去。那时他没羞涩,没有肮脏,只有一种肠胃温暖的快乐。

冬天又会降临了,昆都仑河在穹顶之下,渐渐蒙上霜色。流水会愈加稀少。一阵风嘶鸣过后,沙砾会宛若一条蛇一样慢慢蠕动。鸿雁又会南飞,天空的鸟群更加稀少,辽阔的旷野,西西伯利亚的寒冷,又会带来生命禁区般的残酷。

火车的一声怒吼,穿透了北方七月的雨幕,把昆都仑河大片大片的荒丛或漂泊的鸟群抛开。一直向南,沿地平线上还没有散尽的西西伯利亚的乌云一直向南。我将在中国大地的中部,开始我人生的另一种迁徙。

1981年我随同父母、奶奶一同乘一列火车返回了自己的祖籍山西。

莽莽苍苍的大青山,沿昆都仑河模糊的轮廓在远逝,而另两座大山却在落日的殷红中,像苍天阴云投下的影子一样,压迫在我疲倦垂下的额头。它更冷峻,沉重,辽阔而又不失刻骨铭心的理性。这就是吕梁山和太行山。

这山谷间狭长的大地,埋葬了多少人世间的苍凉,我不知道,苍郁的大地,在凝固似的微风拂动下,显得深邃,泛着一层铜晕似的朦胧,它的古老像一把匕首一样以另一种呼啸刺入内心。

在落日陷入大地之前,我始终陷落在内心一种苍茫之中,那像一道又一道疤一样的千沟万壑,不时像列车喷涌蒸汽的嘶鸣声一样划过头顶。这可能就是历史的存在。

这时我在更低的天空下,在阴云和燕子翱翔的天空下,我又一次看到一条更古老的河——汾河。

略微懂事的时候,我就在爸爸忧郁的眼神里看到过这条河的样子,那时候清明节不让烧纸上坟,每一年清明的时候,爸爸总会在炉火照耀的窗台上,燃起一根白蜡烛。这条河开始流动了,他动容的眼神,像一个故事那样复杂,柔合跌宕而后又不动声色。

此时,我看到了它初月照亮下汹涌着高贵而又桀骜不驯的样子。

炉火再一次燃起,麦子的馨香浸透了祖屋窗棂上镂空的月光,一铣煤被爸爸小心翼翼添进了炉膛。而母亲“哇”的一声哭了,到今天我回忆起这哭声都格外复杂。是眷卷,是畏惧,还是对人生一种悲怆命运的叙述。我不知道,此时,我异常清晰地聆听到这种哭声,带着鲜血的温度,在自己狭窄的胸膛内澎湃。

我也第一次用颤抖的手指,抚摸到金灿灿的麦子和乌黑闪亮的煤。第一次闻到一种燃烧中淡淡的香。第一次在北方更低的天空下,眺望到这更加沉重的大地。

又一场风刮散了黄土地上悬停的阴云。那围绕着炉火蜗居的人们。透过窗的微亮,看看天空一阵一阵泛出来湛蓝透亮的光芒。这些靠地、靠天吃饭的人们,心里像猫抓一样的急躁。雪,整个冬天里一场或两场厚实的雪,会让他们在一层泛亮的幻觉里看到金澄澄的小麦。

风不停歇地刮着。这里的风少了一种阴山脚下钢刀一样的锐利。它温润,潮湿而又不失一种寒冷。云像蝶一样,缓缓沿辽阔肃穆的大地翕动着渐渐飞远。只有那些山西的庄稼人知道,那一天又一天接近早春的日子,会给他们带来灾难。

北方的大地从一种黑褐色的肥沃中,渐渐干涸起来,裸露一层泛着淡白的黄。郁郁葱葱的冬小麦,似乎是一天又一天矮了下去。枯萎的叶子向上蜷曲起来。人们意识到又一年的大旱,将随春天又一场场风呼啸而至。

还没有到惊蛰。人们已经没有围绕着炉火,隔着窗棂聆听天边深处一声滚动的炸雷声的心情。

每一家的精壮劳力,都会站在黄土卯的土梁上。眺望这大地深处像一条丝巾一样蜿蜒的汾河。这条曾给他们呈献生命,希冀或绝望的河。

河水被沟渠引入了低凹处的庄稼地,而更多、面积更大的旱地,却像皲裂的皮肤一样,泛着黄土缝隙的沙,向高高的土梁,裂开大地的疤。

于是,庄稼人脱去了厚厚的棉袄。一米长的扁担,重重压在宽厚的肩膀上,一桶又一桶的河水被吱嘎吱嘎作响的骨头挑上了高高的土垣。

年复一年的光景,在庄稼人的肩上留下一道深深的疤。但黯淡而又温暖的炉火,依旧需要燃着。这黄土垣上挖的土窖洞,将能在黎明破晓之时,听到又一个庄稼人呱呱落地的哭啼声。

大地上阳光的影子愈来愈长。那一种复杂着炉火和小麦馨香的影子,被一个又一个庄稼人拖着走出了土梁,走向了更辽阔的大地。

此时,这让自己感到温暖的炉火,把它炽白焰的影子从夜色天空的最高处探入了我的骨头。它凝着霜、雪、暴风雨滚动着上苍穹顶上的闪电。

我在大地最黑暗的深处,看到闪动着灵性的“磷火”。它比死亡更接近黑暗的死亡。在100米或200米的大地深处,这一点火炬般的油灯,被挂在一个“盗掘者”的胸膛上。他匍匐在不到1米高的行道,背上背着近于几倍体重的煤炭,向上,向上,斜斜爬着向上,向有太阳燃烧的大地爬着。

我看不清楚他们的脸,只能在黑暗的深处感受到他们剧烈的呼吸。还有不时在行道崩塌的煤层,那种像大地拧断的轰鸣声。

他们在黑暗中,以胸膛匍匐在更黑暗的大地上,爬着。因为,他们知道在大地的穹顶之上,有一颗古老的太阳,有家,有一群孩子,有冬天窗棂下吐着鲜红火焰的炉火。

多年之后,当我读到潞潞的一首《无题》时,仿佛,惊蛰天边的雷鸣挟迫着闪电呼啸过自己更白的灵与肉。

因为他们黑暗才不至饥馑

他们在黑暗中看不到对方

只有铁镐敲击的声响

苍白的手怎样触摸得到?

无尽的埋葬,人们是其中一部分

光明之外的一部分

没有回声的沉默,难以揭示

甚至我要寻找的一个词语

也在隐藏之中,铁镐敲击着

一瞬间照亮了煤

锐利,赤裸,黑暗的始点

他们在寻找一条发亮的弧线

因为一只蝙蝠在寻找门

黑暗如此耀眼,他们竟都失明

彻底的自由!没有偶像和模仿

然而是谁永远在场?

窥视。等候。为最后的结局保证

美丽的黑暗,如同丧服

从此只剩下呼吸,皮肤的温度

温和,颤抖,比注视更加专一

在核心中表达,消受着虚无

泼墨一样黑,内幕一样黑

像蚌壳中的砂子和眉毛

而他们一天也不曾停止

日复一日雕凿的宫殿在其中隐藏

作者简介:范晓军  1968年85日出生于内蒙古包头市,1990年毕业于山西师范大学。山西作家协会会员,大学时期开始写作,作品散见于《山西文学》 《黄河》 《诗潮》等多家国内期刊。2011年出版诗集《一把椅子的暗面》。现居山西临汾市。

新锐散文

请支持如下稿件:人性之美、大爱情怀、乡愁、

亲情友情爱情、生态情怀、性灵自然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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