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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稿选粹】若汀|堡里的庙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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堡里的庙戏

堡里一年有两次庙戏。春上阴历三月十八的奶奶庙戏,秋里八月初 一到初四的羊舍寺戏。不知从历史的哪一年开始一直沿袭到现在。

奶奶庙戏是纪念奶奶三月二十诞辰的,普度寺,原名太宁宫,俗称奶奶庙。据传,始建于七百年前的明朝,历经沧桑,人为变故,致使宫貌荡然无存。在众居士倡议下堡内、东关、南关三村委大力资助加之众多善男信女慷慨解囊,奶奶庙始得重建。

羊舍寺戏是纪念羊舍大夫八月初二问斩的。相传,晋国时代代县阳明堡一带遭遇特大旱灾,泉断水绝,草木焦枯,盗匪四起,民不聊生。一天,晋大夫羊舍叔向押解一批犯人路经此地,见状甚为痛心,一面差骑急报京都,一面组织人员祈雨,当地百姓饥饿发困,无力祈雨,羊舍根据情况下令犯人代祈,若祈雨成功,则当场免罪释放。犯人就在炎炎烈日下祷告,也许是羊舍叔向的诚心感动了上苍,不日,大雨自天而降,百姓得到拯救,羊舍遵守诺言,将祈雨的犯人当场释放,却因此获罪被斩。百姓为了纪念他,起土筑城,取名“羊头城”,后来一位主政代州的耿直官吏听闻此事后,认为羊舍叔向功德无量,应万代流芳,改名“羊名堡”,后更名“阳明堡”。但纪念羊舍大夫的羊舍祠建于何时,无确切文字可考。

奶奶是堡里人心里的神,羊舍是堡里人心里神话的人。

小时候只知道镇里唱戏,邻村的亲戚就来,家里饭菜就会比平日里精致些,就会吃上当年第一顿韭菜烧猪肉包子。腊月里烧好的猪肉,和炼了的脂油一起储在质地瓮一样的盆里,单等十八的到来,蒸上满满一荆柄包子,做一盆凉粉或粉皮,拌上辣得通七窍的黄芥末,想起都咽口水!学校里就会放假,阳明堡的大街就由着我们三五成群地逛。每年的正月十五一过,我们就踮起脚尖盼十八,盼十八的庙戏,十八的人流,十八的麻叶。

说起看戏,就自然想起马狗。那些年看场戏,对我来说真不容易。平时敞开的舞台院大门,一有戏唱,就警备森严,平日里游来荡去的马狗,堡里一有活动,就直接晋升成重量级人物。马狗就像戏院的门神,把守着里面的热闹,拒绝着外面的渴望。我往往被拒在两条长而窄的铁栏杆外面,眼巴巴地瞅着进出的人流,瞅着把门的马狗。平时走路一瘸一拐的马狗,穿着旧军装,脚踩解放鞋,凛然立在那里。胳膊上多条红袖章,眼鹰一样从进的人手上扫过。能看得起戏的人,手里就会捏着一张红色或黄色的戏票,买不起票的,就看着别人进去,眼巴巴地盯着马狗,寻找机会。这种机会一般是寻不到的!马狗铁着脸,眉头皱的可拧出水来,让你看着就生畏,有几个试着混进去的家伙,被马狗揪出来,好一阵批斗。里面的诱惑于我太大。我趴在栏杆上想办法。眼见得戏要开场,大人们抱着孩子或拉着孩子往进挤,我的父母不会因为看戏花掉几盒洋火钱。马狗这个当儿正在盯着前面几个人的票,我瞅见排在后面的一个中年男子正捏着票慢慢往前挪。我从侧面的栏杆一低头钻进去,站在那男子的身后,拇指和食指轻轻捏拽住他的后襟,心突突跳得厉害,表面尽量镇定。只要那男的发现后不揭发我,或者他干脆没发现,我就算闯关成功了。马狗的鹰眼再锐利,也有个顾此失彼的时候。侥幸得很,谁也没发现,我生平第一次就这样混进了戏场院。

印象中总看见戏台上的秦香莲一手牵儿,一手拽女跪在黑脸的包拯面前哭诉,蛮横无理的金枝女挨得一巴掌让人好不解恨,能说会道的王宝钏把白脸的魏虎数落得无地自容......尽管旧戏重演,台下人依然看得津津有味。刚刚整饬完土地下种后的农人们,在戏院里享受着农忙间隙里少有的消闲。当然能从头看到尾的大多是中老年。年轻男女愿意在人群里挤来挤去,愿意隔着攒动的人头眉目传情。孩子们要么努力地挤进戏台侧面的小门,窥视后台戏子的举动,羡慕那些和自己个子差不多高做书童的小戏子,不用上学,跟着戏班满世界跑,看看台前威风的皇帝、武将卸妆后和别人是否一样。要么在看戏的人群后跑来转去,侥幸能在地上捡个看戏人掏丢的钢镚儿,毛票。我努力混进戏院也是这样意不在前台的戏,满院子乱跑,满院子猎奇。

八月初一除了戏院的热闹,街上只是多了三乡五里赶来看戏的人们。三月十八的奶奶庙会那是堡里由里到外的熙攘。戏院里大喇叭传出的唱腔被街上小贩们的叫卖声挤得老远,春夏之交,太阳开始炽热起来,小贩们身上凑巴着,肩上挎着,胳膊上缠着,红红绿绿的晴纶秋衣秋裤,暴着青筋地叫卖。那年月刚时兴晴纶秋衣裤,女人们从东转到西,挨个问价,货比三家在这里一般是价比三家,哪家便宜买哪家。

一提起晴纶衣裤,我就会想起存九婶子当年在门口渠沿上洗衣服的情景。裤管挽得老高,露出红红的秋裤煞是逼人的眼。聘了闺女的存九婶子全部的骄傲全都露在这条新秋裤上。“不掉色、耐磨、好洗、快干!”其她女人只有眼红的分,自己身上穿的一圪蹴就打褶变形的棉线秋裤显得寒酸见拙,心里憋着劲儿,明年十八也买一条!

锅铲、铜铁勺、碗筷等用品当街摆着,川流的人在走走停停中手里已慢慢地拾攒了一堆东西。

除了戏院,在我们孩子眼里最具诱惑力的是街两旁的麻叶摊子。邻县崞阳人是做麻叶的高手。软软的面在案板上摆放着两大坨,面与面间夹了一层黄而稀的东西,多年之后才知道,那是用小米熬成的黏黏的“糖粞”。然后,做的人会从边沿处划下一长条,就像腊月里做烧肉的第一道工序,切成一小块一小块,两头一对折,中间划一刀,在手里套着圈,娴熟地一拧,面就有了形。就像刚学着耍水的孩儿似的,麻叶顺着锅沿处小心地出溜进滚烫的油锅里,“呲溜”声中,麻叶们一下子识了油性,在里面翻滚着、膨胀着、绽放着,欢快成了一个个金黄的泳圈,载着我的食欲,在锅里打着旋儿......炸到一定火候,用很长的竹棍穿出来,一个个抖落在备好的筛子里,控着油。很多时候,我是用极快的速度准确地定位扫描,麻叶的香甜酥软从腾升的油气中直钻进鼻腔冲进胃里,我还是感觉自己是吃了一次麻叶的。直到多年后我在讲台上给学生分析伍中正的小说《包子的香味儿》,“男孩却很安静地站在包子铺前,不跟任何人说话,只是看着蒸笼里冒着热气的包子。看样子,男孩想买包子,又不像买包子。每出一笼热乎乎的包子,男孩的脸色就很快改变一下,变得好看一些”。读到这里,我第一个感觉到男孩的动机,我仿佛看见自己小时候站在麻叶摊子前的样子,只不过我从来不曾忘记的是那份嗅觉带给的想象,从来不知道自己当时在别人眼里的样子,也从不曾像小说里的男孩那样去感恩麻叶铺子老板的善良,让我在铺子前闻够了十八麻叶的味道。

日子宽裕的人家,在这样的节日里是要穿一串麻叶回去的,那时没有塑料袋,在摊子顶棚的铁架子上挂一大坨纸绳,做的人快速地拽下绳头,把麻叶们穿鱼儿般串起来,熟练地挽个结,轻巧地一搓扯,递到买的人手中。买的人提溜着一串麻叶,阔绰地从街上走过,顺便把我的视线也提溜老远。那种记忆多年来从未走远,在每一个三月十八里反刍一次,深刻一次。近些年,卖麻叶的人早一个月就在堡里占了摊位,堡里的人早早就吃上了崞阳人的麻叶。只要发现有人卖,我就称几斤回去,让老人孩子可劲儿吃。麻叶还是当年的金黄,只是我却再没吃出当年想象中的香甜酥软。 

无论何时,有一道门永远是慷慨敞着的。尤其在这样的日子里,来来往往的人络绎不绝,那是镇东头的奶奶庙。外乡的,本镇的,甚至极远处的人们都会赶来去庙里烧香。多少年十里八乡的人知道,奶奶在生日这天更会广纳善男信女的祈愿,慧光普照,给前来求子嗣的人们以希望。妙莲嫂子是庙里的善人,一有活动,她就会放下家里家外所有的活计,前来参与。前来祈愿的人带上香烛供品,虔诚地跪在奶奶画像前,诚心诚意地向奶奶表达自己的诉求,妙莲嫂子会站在供桌旁及时地替施主补充,求奶奶送个健康的、聪明的、漂亮的、长大有出息的男娃或女娃。说一句就敲一下奶奶莲座下的引磬儿。“噔”的一声,不知是算按了奶奶的门铃,还是替奶奶接受了通报。随后,用两指捏着一支未燃的香,上端撑着长长的五彩线,在画布上奶奶端起的右手处缓缓地滑动着。跪着的女子祈的是男娃,虽是头胎,因为计划生育,夫妇双方都有工作,和所有人一样,当然希望生男娃。只是妙莲嫂子费好大劲,彩线牢牢地粘在香枝上,无论怎样在画布绕行,就是不脱落。跪着默念的人心慌,站着挂线的人也紧张,妙莲嫂子这个时候就会提醒祈愿的人,大声向奶奶说出自己的愿望。跪着的人本来一心求儿子,看眼前阵势,赶紧向奶奶说,无论男女,只要健康,聪明,愿望达成后,孩子百岁岁那天,给奶奶摆供,续香火钱。话音落处,彩线已稳稳地挂在画布上奶奶的手指处。画布里的奶奶,佛像里的奶奶一如既往地微垂着眼睑,笑着、俯视着大殿里的人们。

说来也奇怪,按照妙莲嫂子的嘱咐,女子用红布片把彩线包好,放进自己的枕头里。一年后生下健康、聪明的女娃。和堡里所有祈愿达成的人一样,因为是奶奶送的娃,每年三月二十这天都会进庙烧香,上布施,祈愿奶奶保佑孩子年年健康,岁岁平安。

奶奶基本上有求必应,以至于几年找不下对象的,也去庙上叨扰奶奶,挂媳妇或挂女婿。奶奶业务与时俱进,繁忙自是不在话下,人们对奶奶的敬重亦是与日俱增,曾经单薄的小庙如今红墙碧瓦,殿宇深深。在节日里各村的居士忙里忙外有几百人,尤其庙会这几日,所有居士都成了庙里的志愿者,,为前来烧香拜佛的人们备下斋饭,四凉四热的素菜,炸得起泡的油糕把多少善男信女聚在这里,同庆奶奶的生日,同感奶奶的恩泽,同现又一派祥和。

较十八而言,秋天的庙会规模就小了许多。

前些年,赶会的男人上午街上转转,中午在街边的小摊上吃盘咸肉碗托,要一碟兰花豆下酒,那叫一个美。下午喜欢看戏的进了戏院,其余的三五结伴朝镇东河桥头的农贸市场奔来。被卖的骡马都随着主人从十里八乡聚在这儿,听着远远传来的戏文,被买主一次次地掀开嘴,一次次地看牙口,一次次地听着自己的身价涨落,最终在一次次地讨价还价中,被陌生的主人牵着拽着,踩着夕阳远去。除了牲口,这里的农具应有尽有:锄头,铁锹片,箩头,扁担,耙镂,荆柄档,簸箕,笸箩,笊篱......摆了满河滩。卖址的选择得天独厚,柳条编的农具时不时用河里的水泡一泡,在农夫农妇左提右掰中卖出,好用不好用,过几天的秋收里自见分晓。

杂耍摊子是最吸引孩子们的,场地中央立着的壮汉赤裸着上身,气功运上来,把半个拳头大小的铁球吞进肚子里,肚子瞬间鼓起大包,孩子们在大呼小叫中瞪大双眼看着铁球又从肚子里自下而上滚动,从壮汉口中吐出来。看得起劲的人们会去场地中央的小盘子里扔几个硬币或毛票,孩子们这个时候往往蹭足了眼瘾。

当年破旧的羊舍寺正殿在文化拯救中焕发了新颜,每年的八月初一到初四,县里的文化人都会前来拜谒,相聚在寺院里,翻阅羊舍的故事,泼墨写几幅字画,赋几首小诗,一改往年,戏在东头唱,寺在西头空的情景--------东头有东头的热闹,西头有西头的氛围。

时过事迁,当年火热的农贸场子如今成了孩子们的乐园。大人们愿意为孩子的快乐投资,买卖人深谙孩子的钱最好赚。旋转木马,魔幻城堡,蹦蹦床.......响彻天的音乐压下河那边的戏腔。

戏院的门再没有了马狗的把守,大敞着;戏院里为看戏的人们备好了凳子,但往往空落出不少;戏院的舞台布景是电子屏幕,灯光、音响不知先进往年多少,吸引的还是多年前痴迷着戏慢慢变老的那些人。年轻人有了年轻人的去处,孩子有了孩子的玩处。

不管看戏的人多与少,堡里的戏一如既往的唱了一年又一年,春播一出,秋收一出。戏文从古唱到今,对自然的敬畏,对天地的感恩,对岁月的缅怀从远古一路走来,成了堡里人不变的情怀。 

作者简介

李引弟,女,笔名若汀,山西代县人,语文教师。喜欢做简简单单的自己,在文字中演绎平平淡淡,实实在在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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