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签约作家】赵斌录|治平四年春,欧阳修绯闻后面的人性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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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往常一样走出家门,正正常常来上班,怎么晴天霹雳般突然来了个乱伦丑闻,而且如此不堪、如此肮脏、如此惊世骇俗、惊天动地?而且,而且,而且那弹劾自己的竟是一向对自己毕恭毕敬、奉若恩师,而自己也视为知音、一手提携的蒋之奇!落笔有神,挥洒自如,被奉为文坛新领袖的欧阳修傻了。道德文章,堪称师表,一向珍惜自己荣誉的欧阳修傻了。有话直说,罔顾进退,眼里只有朝廷典章和社稷民生的欧阳修傻了。愤怒之下,欧阳修连连上疏,要求官家彻查,还自己一个清白。在第一道奏章里,他说自己“忝荷国恩,备员政府,横被污辱,情实难堪。虽圣明洞照,察臣非辜,而中外传闻,不可家至而户晓。欲望圣慈解臣重任,以之奇所奏出付外庭,公行推究,以辨虚实。”做为政府高级官员,无端受此奇耻大辱,实在无法忍受。虽然说皇上圣明烛照,认定我是无辜的,但是要想对千家万户澄清我的名誉,实在是太难了!请求皇上把蒋之奇的污蔑公之于众,公开审理,辨明真相,让天下人都知道事情的真伪。在第二道奏章中,欧阳修向皇上提出具体要求,必须让蒋之奇说出全部事实的真相细节:“臣夙夕思维,之奇诬罔臣者,乃是禽兽不为之丑行,天地不容之大恶。臣若有之,万死不足以塞责;臣若无之,岂得含胡隐忍,不乞辨明?”我没日没夜地在想,蒋之奇诬告我的这件事情,是连禽兽都不做的丑事,是天地不能容的大恶。我如果真有这样的事,您用任何手段杀我一万次,我绝不做半点解释。但如果没有这样的事,我绝对不能允许这件事情稀里糊涂就这么含糊忍受。我强烈要求蒋之奇讲出事情的全部真相和细节!第三道奏章里,欧阳修明确表态:在目前的形势下,我不宜再担任参知政事的职务,我请求朝廷让我辞职,以便于相关部门开展工作。我如果继续在这个位置上,不利于别人放开手办案,我为办案让开道路。虽有一身豪气,但欧阳修不是仗剑天涯、快意恩仇的游侠,他是有组织的、有领导的。想洗清他的冤屈只有寄希望于他的领导这一条路。二十出头的赵顼刚刚上任没多久。看到欧阳修的奏章,心里很着急。大宋建国百年,一片繁荣之下,积弊重重。境外,北方契丹、西北党项磨刀霍霍,虎视眈眈,花钱买来的和平毕竟只是权宜之计。国内,冗兵冗员冗官几乎把财政收入吃净花光,中央财政已是赤字连连,积重难返。朝廷里,一些官员把做官当成事业,当官有术,做事乏策,说起来头头是道,做起来一筹莫展,全靠欧阳修们几个股肱之臣奋力支撑着帝国的大厦。欧阳爱卿忠直有余,柔滑不足,得罪人不少,但对朝廷绝对是用心用力、忠诚不二,确为中流砥柱。值此先皇乍去,国家待兴,朝廷用人之际,怎么能放任不管、自断膀臂呢?赵顼赶紧派宦官给欧阳送去了自己的手诏:“春寒安否?前事,朕已累次亲批出诘问,因依从来,要卿知。”一边问候,一边告诉欧阳修,那件事已经多次批示,吩咐他们去办了,让他们务必问清楚事实,让欧阳千万别着急。一心为公,横祸飞来,这盆脏水太丑、太臭、太恶毒,比杀了欧阳更难受。儒家强调“礼”,所谓“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怎么可以这样呢?而且欧阳一贯被人当做一代道宗、后辈楷模,这让我还怎么做人啊!这种事,文词儿叫“帷簿不修”,民间叫“扒灰”,即使到了现代也是很难听、很见不得人的,何况九百多年前的封建王朝中期呢?欧阳没法不着急,继续上奏:“蒋之奇的弹劾“系天下之瞻望,系朝廷之得失,系臣命之死生,其可忽乎?其得已乎?”蒋之奇的弹劾关系到朝廷声望,关系到我的生死,怎么可以忽略呢?天下人都瞪大着眼睛瞅着呢!皇上您可要主持公道啊!年轻的皇帝叫来天章阁待制孙思恭,想听听他的看法。天章阁待制,也就是皇帝的政治机要秘书。担任此职,一般是政治上忠诚可靠、品德上公正无亏的人物。孙思恭正是这样品行端庄的人。《宋史》说他“性不忤物,犯而不校,笃于事上。”生性不愿意冒犯别人,被别人冒犯了也不很计较,踏踏实实忠诚敬上。忠厚、忠诚、正直,这正是赵皇帝要向他问询的原因。还有一个赵顼没有说的原因,孙思恭跟欧阳修的关系一般般,不咸不淡,不远不近。这是赵顼官家的聪明之处。如果找来几个跟欧阳素有积怨的人来问问,很可能就又是一番景象了。孙秘书心里清楚欧阳修是个难得的忠臣。至于“乱伦”的事,没有充分的根据,他不好贸然表态。他给皇上建议说:您不要听一面之词,应该把蒋之奇弹劾欧阳修的奏章,与欧阳修给您写来的奏章放在一块儿综合分析判断。同时责成有关机构认真查找各项消息来源,查看有没有真凭实据,这才能真正弄清事实真相。北宋王朝应该庆幸有一班孙思恭们,如果满朝出出入入都是些蒋之奇、薛宗孺们,也许根本就挺不到靖康之年,等不到女真人挥起狼牙棒,就湮没在契丹或党项人的马蹄声声里了。原以为言辞凿凿地弹劾一番,一举把欧阳清理出局,自己好毅然投身多数派的怀抱,然后飞黄腾达、青云直上。没想到,皇上认真了。蒋御史赶紧找来薛宗孺,要求他与自己一起出庭,好证明自己的弹劾事出有因,并非空穴来风。当初天才般地创作出一个“乱伦”故事,是为了出出恶气,报报仇。答应与蒋御史合作,是为了攀上御史台这根高枝儿,混一个像模像样的官位儿。如今,要去面对下决心要彻查的赵官家,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欺瞒皇上,那是要杀头的。头之不存,官将焉附?薛小舅子晚饭都没敢吃,连夜就卷巴卷巴逃走了。从此,翻遍宋史典籍、稗官野史,再没有了薛小舅子的踪迹。可蒋之奇走不了。无奈,又一次长跪在朝堂之上,说“乱伦”的事实是从自己的顶头上司彭思永嘴里听来的。彭思永不想再牵扯同乡兼好友刘瑾,一口咬定是从公众场合听来的。至于是什么地方,谁说的,自己年老昏眛,想不起来了。也许是坐轿子上朝的路上?也许是在公共厕所?接着,彭中丞舌头一转,声音朗朗:“我是御史中丞,我的工作就是负责监督纠察百官的言行,收集百官言行的证据是我的本职。朝廷有规定,为了便于调查取证,允许我们捕风捉影、道听途说。皇上您现在非要追问我消息的来源,如果我说出这个消息的最初来源,供出那个人的名字,那么,今后还会有谁为我们提供线索?没有线索,这御史、谏官的工作还怎么做?而且,您非要这样彻查到底,将来哪个大臣还敢议论朝政?今天我甘愿身受重罚,也不会说出这个人的名字。请皇上三思!”北宋制度,谏官可以风闻言事。即使所言不当,也可以不负责任。这本意是为了鼓励谏官广开言路、敢于说话,避免皇帝偏听偏信。但任何权力一旦失去了约束就会泛滥成灾。风闻言事屡屡造成冤假错案,成为宋代朝政的一个独特现象。蒋之奇和彭思永就是凭着这条规定,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能奈我何的架势。闻听此讯,欧阳爆了粗口:彭中丞的话纯属放屁!我欧阳修也做过谏官,这其中的规矩,我懂。没错,作为御史,朝廷允许你们风闻言事。但风闻指的是什么?风闻者为亲眼所见、亲耳所闻。那你倒是说说你听谁说了。难道连这个也不能说吗?如果是个小事也就罢了,可这是小事吗?这是人命关天的事啊!既关系到我欧阳一辈子的名声和生死,也关系到皇上的声誉,关系到朝廷的形象啊!你们死活连这都不敢说,还给皇上赌咒发誓保证说这事千真万确,请求皇上治我的死罪,暴尸、示众。如此言之凿凿,如此杀气腾腾,怎么连是谁说的你们都不敢说呢?不要再自欺欺人了,不过是你们心虚罢了。我再次请求朝廷,必须要让蒋之奇和彭思永说出来他们到底是听谁说的,澄清事实。赵顼官家很为难。彭思永和蒋之奇都是朝廷的御史,又不能把他们俩吊起来拷打,只能一遍一遍地问。但是问来问去,颠来倒去就是那几句话:年龄大了,脑子不好使,糊涂了,实在不记得了。也就是风闻而已。风闻嘛,一阵风过来就听见了,就记得,一阵风过去,又都忘了,不记得了。最后,赵顼皇帝乾刚独断,张榜朝堂,对彭中丞、蒋御史的错误予以公开通报批评:
“偶因燕申之言,遂腾空造之语,丑诋近列,中外骇然……皆狂澜而无考。苟无根之毁是听,则谩欺之路大开,上自迩僚,下逮庶尹,闺门之内,咸不自安。”批评他们凭空胡乱捏造,没有任何事实根据就在朝廷内外掀起如此巨大的波涛。如果任由你们这样诽谤朝臣,那么就会大开欺诈瞒骗之门。上自朝廷,下至黎民百姓,乃至闺门之内,就都别想过安生日子了!兹决定:彭思永贬出朝廷,去黄州任知州;蒋之奇贬往道州,去地方上收税去吧。手诏只短短的八个字:“春暖,久不相见,安否?”想念、关切、慰问之情跃然纸上。多年来,用心任事,刚直为人,对事不对人,惹几个小人就是必然中的必然。担任参知政事以来,力图改革朝政、整顿吏治,又触动了很多官僚势力的根本利益。再加上一年前,力主为宋英宗的生父追赠皇考名分,许多维护礼制正统的官员知识分子,对他极度不满,甚至恶语相向,横加诟病。因此,在朝廷不少人眼中他就是眼中钉、肉中刺,必欲除之而后快。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乱伦案”的发生,明眼人都能看出是怎么回事。作为绯闻的主角,欧阳跟绯闻毫无关系。大家都知道没关系,欧阳却无法利利索索洗清自己。一大批官员理解他,以各种方式安慰他,告诉他,那件案子的事我们心知肚明,什么也不是,就是你欧阳大人惹了人了。一大批青年学子理解他,群情激愤,主动为他辩白,抨击小人伎俩的卑暗、无耻。汴京城的许多老百姓理解他,坚信是有人黑他,文章天下的欧阳大人根本就不是哪号人。家人、亲戚、朋友理解他,以各种方式宽慰他,劝解他别放心里去,远离垃圾人。惹不起,咱还躲不起吗?亲家吴充也给皇帝上表,强烈要求彻底调查,还女儿清白,还欧阳大人清白。翻开历史,大大小小、长长短短400多个封建皇帝中,刚愎自用,逆我者亡的比比皆是,嫉贤妒能,心怀叵测的比比皆是,听信小人,残害忠良的比比皆是。欧阳生活在比较平和的北宋时期,而且二十岁的赵顼皇帝意气风发,励精图治,正试图开创一个皇朝治理的新局面。这是欧阳不幸中的大幸。那年头,大臣就是给皇帝打工的,直接对皇帝负责。如今,不管小人对你使出了怎样荒谬绝伦的幺蛾子,下了怎样的黑手、死手,皇帝始终不为所动,还是这么一如既往地信任你,毫不动摇地欣赏你的才能,肯定你的为人,而且,毫不手软地惩戒了那些污损你的人。作为打工仔,遇上这样的老板,夫复何求?要知道,那些痛苦的日子里,老板一副事不关己的冷漠、一句不疼不痒的“呵呵”,都足以摧毁欧阳心底对官家的信任和对公平正义的信仰。欧阳该知足了,该焚香三柱,对天祷告,感谢老天给了你一个和平的年代、一个开明而值得忠诚的老板。朝堂险恶,人心叵测,连遭两轮“乱伦”暗箭,身心疲惫的欧阳修心灰意冷。二十多年前的“外甥女案”,二十年后的“长媳案”,都是祸从天降,无辜受害。都是跟自己有嫌隙的人用最毒辣的手段,选择最毒辣的切入点,编造最毒辣的谣言,射出的最毒辣的冷箭。尤其这一次,谣言的始作俑者是常常跑来府里姐夫长、姐夫短的堂小舅子,而那极力推波助澜,奋力诬告的恰恰是自己一手提携、引为知己、信任有加的蒋之奇!他再一次地上奏章说,自己得罪这些人,完全就是因为自己对国家很忠诚,对工作太认真了,他们现在才合起伙来对付我。这是典型的“以忠取祸”。二十年前也有类似的这么一档子事儿。蒋之奇们就是在学习当年的那伙人,又用这种恶心的事情来糟蹋我。像我这样的朝廷重臣,又如此重视名节,用这种禽兽不如的恶劣事件来诋毁最为奏效。如果一刀砍死我,那我还是个烈士。脏水泼到我的身上,我怎么洗都难洗干净。我还是要求把谣言背后的根子挖出来,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欧阳修是那种宁折不弯的人。他连续上了六道奏章,请求马上离开参知政事这个位置。神宗皇帝一再挽留,但欧阳修去意已决。没办法,宋神宗治平四年(1067年),赵顼任命欧阳修为观文殿学士、刑部尚书。出任亳州知州。九百年后,薛良儒、蒋之奇、彭思永们早已灰飞烟灭,连同他们的喋喋不休、孜孜以求变成了大自然中的有机物、无机物,或者有机无机的混合物。间或,在浩渺的史籍中看到这几个名字,会引起人们的会心一笑。那因为腰板太直而屡屡被污的欧阳修反而流芳千古,传诵千年。 顾问组成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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