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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签约作家】褚广崇|仰看屋梁亦嗜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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仰看屋梁亦嗜书

——《黄丕烈藏书题跋》中的日常杂事 之一

人皆有生老病死,此事无关悲喜,是生命客观存在的规律。然而对于一位平生嗜书如命的人来说,在病中亦能读书、校书,在病中寻一份难得的清闲,并能在书中破除无聊寂寞,甚至以书医病,这在常人眼中真是有些痴癫了。
黄丕烈,就是这样一位痴癫之人。
黄丕烈(1763—1825),字绍武,号荛圃,苏州人,原籍福建莆田,祖辈因经商移居苏州,家道殷实,清朝乾嘉时期藏书巨臂,校勘家,目录版本学家。
他穷其一生经营藏书,在读校之后也乐于在卷首卷尾挥笔题跋,说书的版本源流,收藏递续,书里书外,日常杂事融入其中,文风恣意奔放,内容驳杂可爱,深得藏书界的推崇和珍爱,向来有“顾(广圻)批黄(丕烈)跋”之誉,经他写过题跋的书“价同宋版”。直至今日,藏书家都以能得到他的题跋为荣。

在读黄丕烈藏书题跋的过程中,他多次提到自己的疾病。据粗略统计,最早的年份出现在嘉庆纪元丙辰年(1796年)四月望日:“小病初愈,坐百宋一廛”,当时作者三十三岁,尚在壮年;最后一次提到他“闭门养疴”是在道光乙酉(1825年)中元后二日,时年作者六十二岁,已是他生命中最后一年。
病中多思。读书人历来在病中多有惆怅愁绪。宋代词人韩琦《点绛唇》中有“病起恹恹,画堂花谢添憔悴。乱红飘砌,滴尽胭脂泪”这样的词句,道尽病逢晚春花谢之际的无限惆怅。陆游也有“病中草草度年华,睡起匆匆日易斜。抵死愁禁千斛酒,薄情雨送一城花”的诗句。疾病能够让人在平时匆忙的生活轨道上暂时放缓脚步,静卧榻上,仰看屋梁,面对一碗汤药,看窗外的飞花,听彻夜的风雨,和死亡近距离互动,酿成诗词妙语,宣泄内心的愁绪及家国情怀。而黄丕烈则会写下“吉光片羽”般珍贵的题跋。
嘉庆丙寅(1806年)冬,黄丕烈在《游志续编》题跋中写道:“病者五旬,死者两次,自问一切书籍此后非尘封蚁蚀即覆医瓿入面肆耳。今幸获安,渐可至房外闲坐。文字之缘,不忍释手,启橱偶检及此,聊当卧游以消永昼。”

是年大除夕,黄丕烈校毕《穆天子传》六卷,在题跋中记:“余以病躯得闲,校此虽忧亦乐也。余病前校书,已苦其烦,何况病后,家人禁予看书几帀月矣。自下楼后,枯坐内书房,日听家人妇子料理岁事,虽非手亲治之,耳闻能毋心动乎?因借此六卷书,消我两日忧,转不觉其烦也。”
丙寅年,作者四十三岁,已过不惑之年,平时买书花费甚巨,还经常燃灯熬夜读书到一二更,估计惹得老伴不高兴,于是趁他生病之际,禁止他看书,恐因看书伤神伤身。但是他能起床下楼后,就又回到书房,以检书校书消忧为乐,这份对书的痴情怎能不令人向往、感动?
过了年,作者在《墨子》十五卷校明蓝印铜活字本一书题跋中还提到:“丁卯春,以养疴杜门……”可见这场病持续的时间真不短,年尾年头它都在。
两年后的己巳年(1809年)秋冬月份,黄丕烈先得“足疾”,后得肠胃病,几个月的病痛纠缠,大概把老先生折腾够呛,在题跋中亦多次提及。
在《滏水文集》二十卷旧钞本跋中有:“中秋前十日校毕。连日病足疾,枯坐百宋一廛中,谢绝酬应,始得竣事。荛翁记。”一个多月后,同书又跋:“适病腹疾肠祕,眠食不安,今日始能起坐书斋,拟为校勘。……复翁记,时嘉庆己巳秋九月二十有三日。”

在《编年通载》四卷残宋本一书后跋云:“至九月廿有七日寻获故纸,补书后一叶。岁病,手腕力软弱,强为之,笔迹与前稍殊也。”
在《青楼集》部分卷校钞本中跋:“十月初旬卧病楼居,偶起坐检楼所贮书,寻得向藏旧钞本,因手校一过。”
根据其他题跋中透露出来的信息,这次肠胃病很可能源于中秋节前二日的一次朋友请客。在那次酒席上,有位名叫张素芳的侑酒女,色艺双全很养眼,大概让老先生兴致很高,多喝了几盅,也吃坏了肚子,没准还着了凉。
黄丕烈“平生鲜声色之好,惟喜聚书。”黄在年轻时科场不顺,仕途灰心,遂醉心藏书。叶灵凤曾云:“真正的爱书家和藏书家,他必定是一个在广阔的人生道上尝遍了哀乐,而后才走入这种狭隘的嗜好以求慰藉的人。”黄丕烈恰好就是这种人,所以,他才能在病中坚持与书为伴,勤于题跋,记下他在藏书过程中的点点滴滴,包括他得病的情况。
嘉庆壬申(1812年)到丙子(1816年)五年间,黄丕烈在“知天命”后,小病不断,经常说自己人老病多,精力不济,可以看出一个古代知识分子在壮年过后的无奈与叹息。这其中,有生理衰老的原因,大约也有传统文人的文化心理吧。
嘉庆壬申春季,黄丕烈在《梅花百咏》一卷元本题跋中写道:“余衰年多病,近又卧床六七日,病魔盛而书魔渐衰,于此事亦懒矣。今日起坐检楼头书,……”
壬申春三月望日,在《芦川词》二卷影宋本中写道:“小病初愈,今才下楼,晨起书此以消闷怀。半恕道人笔。”

黄丕烈因嗜书常达到入魔的地步,时人称他为“书魔”,他也欣然接受之。病魔盛而书魔衰,此事关乎岁月,唯有天不老。
甲戌(1814年)闰二月,在《周礼郑氏注》残本二卷蜀大字本中题跋:“余今春耳目之力渐衰,偶有小恙即畏风恶寒,久不至外堂。日于下楼西厢静坐养疴,检点群书……”在《青琐高议》前集十卷后集十卷别集七卷校钞本中记到:“适养疴内室西厢,手校其误。……甲戌闰月,复翁。”又在《洛阳伽蓝记》五卷毛斧季校本中写道:“甲戌仲春,养疴西厢,重检一过,时已阅九年矣。”甲戌小春望后二日,在《甫里先生文集》二十卷钞校本中记:“时因山行遇风,颈中作痛,几不能扭项,殊为困苦,聊藉校勘以破寂寥。”丙子四月朔,在《淮南子》二十八卷校宋旧钞本中写道:“年来目力渐衰,遇小字甚不明了。”
人上了年纪,加之长年累月读书校书,消耗目力精力,对于印刻小字已经不能应付自如了,这对于一个读书人是致命的。五十过后,身体机能开始退化,稍遇风寒,就会引起颈痛不能扭项,这样还怎么读书,怎不让人困苦寂寥!

在黄丕烈生命中的最后几年里,虽然疾病缠身,但仍手不释卷,读校不辍。
道光癸未(1823年)孟秋,在《避暑录话》二卷明本中跋道:“入夏以来,小病淹缠,饮食多减,精神稍衰,校书一事已成往事。近交新秋,气体渐复,适有贾人携此书钞本廿行廿字者,虽不甚旧,似为东城顾氏钞本,因留借校。”在《席上辅谈》钞本题跋中写道:“道光癸未秋七月,余病暑初愈,复理冷淡生活,故古书亦复喜寓目。”
道光乙酉(1825年)七月,在《鱼玄机跋补遗》中写道:“近日吴中讲究古籍,自香严、抱冲、寿阶二十余年来先后作古,藏书四友惟余老荛一人存矣,旧刻名钞本心乎爱之者绝无其人。予闭门养疴,时有远近书友送古籍来破闲,亦遂不惜重价购之,以此为良药苦口利于病也,其书魔之故智复萌哉!”
是年八月,黄丕烈病逝,一代藏书巨匠陨落,他留给后人的一千多则题跋成为绝响。
世人写黄丕烈年谱,多侧重于他的买书藏书,对于他的疾病大都疏忽而过,最多提一下某年某月“养疴”,余者并不详细记载。其实,一个人的疾病会影响他生活的各个方面。黄丕烈一生对于书籍的痴爱,“佞宋主人”甘当“书奴”,透过疾病的视角,更可窥见一斑。
钱牧斋《绛云楼题跋》中《观梅花纪游诗》跋云:“经年卧病,仰看屋梁。戚戚都无好怀。武伯示我梅游诗一帙……朗然一过。如移榻入众香国。补衲絮被,皆染香气,岂不快哉。”
《绛云楼题跋》是黄丕烈手头经常翻阅的名作,这段话他大概很熟悉,也可能引起过内心强烈的共鸣,并在多年的病中亲身体验“移榻入众香国”,书香墨香,熏染无边。书案边的那碗汤药,则早已散尽了热气,归于温凉。

【作者简介】褚广崇,生于七十年代,宁夏固原黑城人,现在北京昌平任教。胸无大志,身无所长,唯青灯一盏,闲书半卷,聊品人生滋味。北京昌平作协会员,新锐散文签约作家。有散文发表于《北京青年报》、《原州》、《藏书报》、《岁月》、《昌平文艺》、《昌平报》、《葫芦河》等报刊杂志。更多文字见于“新锐散文”、“青龙山书社”、“无言年华”、“艺风art”和“青梅闲语”等文学微信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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