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丝路新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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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
1
渭南市文艺评论家协会主办
印象.博乐 （上） （70号作品）
博乐于我，或我于博乐，都只是一种粗浅印象而已。
印象何解？一谓形体印在水或镜中的影子，一谓接触过的事物在人的头脑中留下的迹象。我对博乐之印象，应是第二种。不过如果我不是我而是一片水或一面镜的话，第一种更贴切，当是飞鸿掠影，雪印鸿爪，隐约朦胧中见美感。
我和博乐只相处了四天，只大约知道了她的相貌。至于她的性格，她的爱憎，她所不愿示于陌生人的小弱点和小秘密，我绝对是无从了解的。就像人和人的交往一样，刚见面总会有些矜持，有些出于自我保护的防范心理，只是点头微笑，说些你吃我喝的大路边上的话，并让声调不高不低。只有久了，相互了解后并引以为知己，才可以勾肩搭背地一起畅快喝酒去。
所以，我现在只能用笨拙的笔简单勾勒一下博乐的相貌。尽管如此，已经是那么美，那么让人心仪。
来来来，请喝三杯下马酒
新疆有城曰博乐。
博乐市在新疆维吾尔自治区西北部，距离乌鲁木齐市约524公里。我们坐大巴由乌鲁木齐一路向北向西，过石河子、沙湾、奎屯、精河，箭矢般向博乐射去，然后稳稳扎在博乐敖包前。
博乐用三杯下马酒迎接来自远方的我们。
彼时乌云罩在天山顶上，仿若天山戴了一顶黑纱帷帽。家乡有山名峄山，为我国古代九大历史文化名山之一。我们当地有句俗语：峄山戴帽狗吃草，这场大雨跑不了。意思是说，峄山顶上如果看到白云绵绵不绝，仿佛一顶白帽子遮住了山顶；而峄山下的狗吃草，那就是要下大雨了。不过天山非峄山，中国西北部的博乐更非地处鲁西南的邹城，“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何况8000里的距离？至于会不会下雨？就当自己是好奇心驱使，在寻找两座城市的异同吧。
天上翻卷的乌云怎敌得过热情欢快的乐曲与醇香的美酒？三步并作两步往敖包走，往飞舞着洁白哈达与五色彩绸的敖包走，一颗心也飞扬起来。第一次喝下马酒呢！这可是蒙古族对贵宾的礼遇。
此刻敖包前歌甜酒香。四位热情好客的蒙古族朋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他们敬下马酒的仪式：中年男士手风琴拉得热情且优美，随着琴声，站在一旁的中年女士唱起来，她的歌声与稍显肥硕的体型有很大差异，清亮而年轻，让我不觉认真倾听：
远方的朋友一路辛苦
请你喝一杯下马酒
洗去一路风尘
来看看美丽的草原
远方的朋友尊贵的客人
献上洁白的哈达
献上一片草原的深情
请你喝一杯下马酒
远方的朋友一路辛苦
请你喝一杯下马酒
草原就是你的家
来尝尝香甜的美酒
远方的朋友尊贵的客人
…………
哦！这就是专为下马酒所作的歌曲么？它真具有酒的特质，让我没喝就有些醉了。在歌声中，挺拔帅气的小伙子依次向我们献上洁白的哈达，然后年轻美丽的姑娘托着托盘走上前，托盘中的三只雕花银酒杯注满了酒。下马酒该怎么喝？有来自《包头晚报》的帅哥记者李亚强示范并解惑——只见他左手端着银碗，先用右手无名指蘸酒弹向天空，此为“敬天”；接着蘸酒弹向地面，此为“敬地”；然后蘸酒抹在自己额头上，此为“敬祖先”； 最后双手端碗，一饮而尽。如此三杯他喝得行云流水，气氛愈发热烈，我也不禁跃跃欲试——必须要喝，这是博乐所给予我的第一种体验啊。
轮到了我。尽管不信仰长生天，我却不由虔诚地敬天敬地敬祖先。如何能不敬？我等万物生灵皆靠天地所佑，而每个人都是家族大树上结得一枚果。儒释道皆在婉转地告诉我们，要守住本心，心怀感恩，知道自己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酒入口中，沁凉，有股浅淡的奶香，却没有烈酒的辛辣冲鼻，连喝三杯也不会头晕眼花，真是好酒！据蒙古族朋友说，马奶酒还具有帮助消化、调理体质、改善睡眠、补血等功能，对高血压、糖尿病都有一定的辅助治疗作用。800多年前耶律楚材就曾赋诗道：天马西来酿玉浆，革囊倾处酒微香。长沙莫吝西江水，文举休空北海觞。浅白痛思琼液冷，微甘酷爱蔗浆凉。茂陵要洒尘心渴，愿得朝朝赐我尝。（湛然居士文集·卷四）那么，作为博尔塔拉蒙古自治州首府的博乐，是否也和马奶酒一样，如此热情又不失温婉，博爱众人又乐民之乐么？
博乐是博尔塔拉蒙古自治州的博乐，是有着浓郁蒙古族民风民俗的博乐，一座敖包，三杯下马酒已彰显了这座城市的民族风情。据说，饮下马酒的习俗是从成吉思汗时代传下来的。
相传，成吉思汗有两件心爱之物，一件是象牙做的扳指儿，套在右手大拇指上作为射箭时钩弦之用；另一件则是雕花的银酒杯，用于每次饮酒时。就是这两件宝物，在一次与他自小结义的兄弟札木合聚会时却救了他的命。札木合以让成吉思汗与塔塔尔人联姻结盟为名邀他赴宴，成吉思汗明知是场鸿门宴，依然如约来而至。他刚刚下马，札木合就端过一杯酒双手递给成吉思汗，并说希望他不记前仇，干了此杯。成吉思汗将酒杯接过来时顺势将拇指的象牙扳指儿伸在酒中，谁知雪白的象牙扳指儿立即变色了。成吉思汗灵机一动，左手端杯，右手举向空中，用无名指轻轻朝天弹了一下，说“有上天的保佑，才让你我结盟。这杯酒就敬天吧！”说着双手又将酒杯高举过头，朝天泼去。札木合一计不成又让伊拉固斟上第二杯，成吉思汗将酒杯接过时又将扳指儿伸到酒中，扳指儿变得灰黑了。成吉思汗冷眼看着他，又用无名指在酒杯中蘸一下，然后将手举向空中，轻轻一弹说：“你我原本都是这片大地上的儿子，这杯酒应该敬给生养我们的大地。”说着轻轻泼洒在地上。札木合和伊拉固恼差成怒下斟上了第三杯，硬塞到成吉思汗手中让他喝。成吉思汗用扳指儿轻轻沾了一滴酒，此时，经过三次浸酒的扳指儿已经变黑了，他强忍住怒火，重重地朝远方的天空弹了一下说：“在天之灵的祖宗啊，睁开慧眼看分明！不孝子孙捧浊酒，别怪孩儿大不敬！”说完遥望北方，将酒狠狠泼下。然后，成吉思汗仰天大笑，将扳指儿偷偷揣到怀里，对跟随他的人说：“拿杯来，我要用这个银亮的酒杯对饮三杯，以表我的诚意”。随后成吉思汗拿出他的那只雕花银杯。札木合和伊拉固已无计可施，只好又换上了好酒斟入了成吉思汗的银杯中。这次聚会成吉思汗躲过了札木合的暗算，又探出了塔塔尔部的虚实，为他后来一举将世仇消灭奠定了基础。
如今，你试我探用于自我保护的下马酒已演变成了接人待客敬酒的一种礼节。雕花银杯中的醇香美酒清澈透底，以示主人之诚；客人接过酒杯同样还要用无名指的指尖轻轻蘸一点酒敬天敬地敬祖先，以示不忘根本。而之于我，初到一地因拘谨与陌生产生的壁垒被三杯下马酒结结实实撞开来，脸儿热了红了，心儿暖了融了，蓦然有种博乐即故乡的感觉。
刚至博尔塔拉宾馆，一场大雨倾盆而下，沙沙沙…哗哗哗……噼噼啪啦…… 好似乐队演奏的盛大欢迎曲——天山戴帽也会下雨，真和家乡俗语一样呢。
清甜博乐
博乐的水甘甜。
早上起来一直有喝杯温水的习惯。有八点多钟吧，我揉着眼睛从床上爬起，接了壶水烧上，然后拉开窗帘看了眼博乐的早晨。天空如洗，蓝得像高加索人婴儿的眼睛，透彻而干净。松树、白桦、白腊、红叶石楠、草坪……浓浓淡淡的绿意一团团地飘着，让我不禁深呼吸一口，以求把体内浊气赶出来，给这生机勃勃之气腾出地方。
水开了，我往盛了多半杯凉开水的杯子里注了些，拿起轻微晃了晃，就大口喝起来。早晨这杯水需大口喝，是冲洗胃肠用的。母亲说时我还嫌她絮叨，可我私底下却一直这样做。本以为，这里的水会有些苦，有些涩，有些咸，按母亲叮嘱的方法喝下去，会更轻松些。哪知水一入口，就品尝到甜；再喝，蜂蜜水样的甘甜顺着喉咙流下去，继而弥漫开来，身体无一不熨帖，即使喝水的速度一慢再慢，可喝完还是意犹未尽，只好又凉了一杯。
也不知有意无意，洗脸时不小心吸了一口自来水，还是甜津津的，让我不忍用毛巾擦脸。以致于在博乐的几天，我总是喝白开，总是洗脸时佯作不小心吸一口，来满足自己对这清甜之水的倾慕。
不仅是水，还有各种水果，蟠桃、小杏、油桃、甜瓜、西瓜……也是甜如蜜，让人欲罢不能。在贝林哈日莫墩乡逛大巴扎时，我买了一公斤小杏，河南日报的帅哥寇洵买了一兜蟠桃，新疆知名出版人武夫安则拎上车十多个哈蜜瓜。我们站在路边吃杏吃桃吃瓜，和一位七十多岁的老新疆聊天，他自豪地说：“多吃些多吃些，我们博乐的瓜果没有不甜的。”这话没有任何人可以反对，都一边点头，一边努力享受这甜入心的瓜果。
傍晚在博尔塔拉河边散步，哗哗的水声和孩子们的笑声揉在一起，洋溢着一种难以描述的幸福。生活在博乐的人们是幸福的，在总面积7956平方公里的土地上，有湖面面积458平方公里的赛里木湖，有储水量约7.6亿立方米的艾比湖。仅在市区，就有博尔塔拉河、开屏河、青得里河三条河。碧水清流穿城而过，镜泊湖、镜平湖等大小湖面如珠相连，这大约是江南才会有的景致吧。因为水的滋润，博乐的花草树木都长得葳蕤丰茂，博乐人更是不遗余力地植绿护绿，河边湖堤绿树成荫，大街小巷花团锦簇，市民就生活在一个大园林里，出门就是公园。我特意盯了下手机，从滨河公园回到博尔塔拉宾馆，只用了5分钟。
博乐人以水为墨，大手笔描画出三河四湖九桥灵气逼人的博乐！水之于博乐仿佛无处不在，远眺近看皆会走入视线。同行的李佩红大姐特别羡慕博乐能拥有如此丰裕的水。她刚从克拉玛依油田退休，亲眼看着、亲身经历了克拉玛依由戈壁荒滩变成石油新城的历程。她说父辈们刚到克拉玛依时，白天一人只发一脸盆水，兼做饭刷牙和喝，若想多得一杯水，都是奢侈。在没有水源的戈壁荒原，水比石油还金贵。缺水的紧迫感仿佛一直潜伏于她的生活中，水被她惜而又惜，即使现在，她洗澡也不会超过十分钟，洗衣服、洗菜的水总留下来冲马桶。这不是各级政府宣传的结果，是生活用干旱贫瘠、用无法洗澡洗脸的现实在她身上烙下的印迹。水灵灵的博乐征服的李大姐，也征服了自以为见多识广的我，多年以后，等我老了，记忆衰退了，我想自己依然能够记得这个西北水韵之城——博乐。
李白曾惊叹：黄河之水天上来。可在西部，在新疆，在博乐，大约所有的河流都来自于天上，来自于高耸入云的天山之雪。横贯博乐的博尔塔拉河就发源于天山支脉阿拉套山艾生达坂。孤傲的天山雪被太阳一点点捂热，化成雪水后随山势而下，然而在奔流的路途中，有的被岩石留下，润泽了岩上的苔藓；有的被饥渴的松树、云杉等大口吞了，成为它们体内汩汩流淌的汁液；有的恋上满坡的鲜花，甘愿滞留守护着它们；有的流进马牛羊等动物的肚腑，有的流进果园、麦田、草场……它们在奔流中不断抛却，不断舍弃，不断成全，不断澄澈，在奔流中禅悟修炼，直至脱胎换骨。不会有无缘无故清甜起来的水，不会有无缘无故香甜起来的水果，不会有无缘无故诱人食欲的美食。皑皑天山雪滋养了博乐，喝的每一口水、吃的每一口食物、呼吸的每一口空气中，都有雪的影子和体息。我何其有幸！在仰望天山、神往天山雪时，她却于不知不觉间潜入了我的身体，梳理我被庸凡浮躁堵塞住的经络，让我身心都康健轻盈起来。
近邻孔子曰：“知者乐水，仁者乐山。”居于清甜博乐，开门即见天山，侧耳即闻博尔塔拉河欢唱，于是不知亦知，不仁亦仁。
（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
顾梅
作者简介：顾梅，山东省邹城市人，出生于上世纪七十年代，大学时期开始发表作品。现工作于《新邹城》副刊部，为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邹城市政协常委，邹城市作家协会副主席。2008年初出版个人散文集《暗香》，2009年出版个人散文集《流水》，2015年出版散文集《邹鲁走笔》。曾获第十七届中国新闻奖报纸副刊作品编辑铜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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