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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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渭南市文艺评论家协会主办
边秋玉门关（77）王绚
七月间出敦煌，吟着边塞诗一直往西，茫茫戈壁雄浑坦荡，十几里以外一目了然，天与地之间被低矮起伏的沙丘划开，近处满眼黄沙沉寂于地面，它们乖乖地匍匐在地上，如温顺的绵羊。脚踩上去，丝般顺滑，仰天长啸，豪气顿生。可是如果起风，气氛就大不相同，行程就开始变得危机四伏。
风一起，驯服的黄沙就完全自由了，它们释放着平日里积攒的野性，把湛蓝色的天幕完全掩盖。漫天昏黄的沙帐中，能见度往往不超过200米，前路就像是被埋在了黄沙里，进也不能进，退也没法退，视线旋转360度，所见者，唯沙而已。“从来征战地，不见有人还”，因为再往前，很有可能会消失在黄沙里。
两千多年以来，没有变化的就是这里的风沙。如此大的风沙天气下开车，车门窗紧闭，还能听到细沙在风中拍打着车外壳的声音，还能看见风的形状，就是一把一把的黄沙在空中飞舞；稍微摇下一点车窗，就有很大的塞北朔风的呜咽声；把车停下来，躲在车里，感觉到车子顺着风吹来的方向摇晃，仿佛风再大一点便要被掀翻一般。车子在这时已经不再作为交通工具了，而是一个保险箱，一处避难所，就算是骆驼，在这种天气里，也要跪下来，蜷缩成一团，待到风沙过后，再继续前进，很难想象，徒步的旅行者能在这个地方活下来。
这里已经是河西走廊的最西端，再走，就是神秘的西域，进入了中亚广阔而浩瀚的戈壁，《招魂》曰：“西方之害，流沙千里，旋入雷渊，赤蚁若象，五谷不生，其土烂人，求水无得。”魂魄都无法在此久留，让人很容易产生朝尤微笑，夕葬尘埃的感叹。前路有多么曲折，不清楚，会不会回来，不知道，只明白前路的混沌带来无限的恐惧，未知的绝域往往预示着深不可测的危险。
到了这里，离别的分量便重了，挥手作别往往格外悲壮。“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友人告别，通常送客亭前浊酒一杯，互道珍重之后，看着朋友的身影一点点地走进大漠之中，想象着他在无边的翰海里踽踽独行，便会感叹难料的命运。也许此一别，就是数年时光，也许是数十年，甚至此生都无法再见，走到十字路口的人，挥手道别，不经意间便成了永恒。也不仅仅是在此地，也有在不那么苍凉的地方，不经意地与朋友道别，简单的一个转身，原本估计的暂别，却没想到再也不会相见，命运和缘分的交错令人感伤，仿佛告别的不只是一位朋友，同时也是在挥别过去的时光。
感伤离别，并非拒绝前行。当两千多年以前，公元前139年，在长安城的西门外十里，渭水清清，灞陵两岸的垂柳正在春风中摇曳，一代雄主汉武帝刘彻正在目送一只百余人的队伍远去。这支队伍要走到西边很远很远的地方,他们的领导人名叫张骞，名字里的“马”似乎预示着他一生远足的命运，他告别长安城里骏马高车的安逸，走向了这一川黄沙。他奉命西行，寻找大月氏国夹击匈奴。至于要走多远，他不知道，路上会遭遇什么，他也不清楚，还能不能回到长安，更是无从知晓。能够肯定的是，他的马队逐渐消失在夕阳收敛的霞光里不断缩小。推动他必须前行的，是职责，是肩负的击败匈奴、实现和平的责任。
真正走到了玉门关前，就能够明白张骞西行的意义。“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千年前一幅苍凉的画面，今天来看，都无比真实。在敦煌以西百里，就到了在诗句中的玉门关，这里可囤兵戍边，但却并非如想象般固若金汤。此地前后方圆百里都是黄沙，一马平川，无险可守，只是疏勒河在地上的一段恰好从关前流过，在沙漠中的水源，便是必经之地，故汉武帝在此地建设关隘。
往事越千年，雄关早已经被岁月侵蚀殆尽，不复得见，只剩下了关右存下一小城垛，也仅仅一墩数丈见方的顽石而已。通过电脑复原，我们能够勉强想象它的全貌，要不是路边竖立的标记，人们很容易就错过这一景点。关门向西百步左右的烽燧（报信用的烽火台，白天点烟称为烽，晚上举火叫做燧）更加模糊，它和沙砾、乱石混迹在一起，如果不是近看有依稀的城垛，远远一眼望过去，仅仅是比周围高一点的土坡而已。
登上眺望台，脚下的疏勒河像是正长在戈壁上，水不深，长度不过数百米，流速极慢，远远望去像是一片静止的湖水。可这也足以让此地牧草青青，水源充足，让生命的气息聚集在这沙漠深处的一隅，千百年前，这正是商旅行人、军队马匹驻足的好地方。玉门关作为一座关隘，修建的初衷是用于抵御外敌，因此在关门以东十里左右修建了一座河仓城用于囤积物资，再在南方五十里左右修建了阳关，三处互为犄角，成品字形排列，坚固非常。
可是出乎修建者的预料，这么重要的关口，千年以降，经受的战争却着实不多，多数时间作为了一个歇息的地标，或者是一处通商的口岸。驼队拉着丝绸、葡萄在这里进进出出，马队载着茶叶、银器在此来来往往，各种语言文字在这里交流书写，各种食物和器材在这里交换，甚至大宛的汗血马也在这里和中原马进行交配。追朔原因，当中原统一，建立了强盛的王朝，万邦归化，戎狄式微，西域臣服，玉门关不用兵马驻守也一样秩序井然，如汉唐时期；而中原板荡、夷狄交侵，无力经营西域之时，这一马平川的玉门关，也无多少抵抗之力，不过是一座孤城而已，很快便会沦陷，如五胡乱华之时。玉门关是否和平的根本，不在于关内驻守多少兵丁，而在于西域是否被妥善地经营。因此，无论多么不舍，张骞都毅然地告别了武帝，头也不回地走进了黄沙里，那是他的使命，也是他的责任。
这个故事过去了几百年，又有一个勇士投笔从戎，告别兄长和妹妹，随将军窦固进入西域，他就是班超。建功立业之后，他也渴望回到中原，可此时的中原，并不如汉武帝时那样强大，他知道只要他一离开，这里的和平便不复存在，看着跪在他马前、苦苦哀求他留下的于阗君臣，他只有把回归的想法深深埋在心底。他在此南北驰骋三十一年，平定西域五十多个国家，给这里带来了近半个世纪的和平。在他去世前一年，也许感受到自己生命的消逝，他才终于又向中原发出回归的愿望，最终他回到洛阳仅仅三个月便溘然长逝。
张骞盼望着回到长安，班超同样渴望回到洛阳，可是他们最终选择了远行，道别总是那么艰难，充满了无奈与悲壮，但是因为使命，他们一定要走向前路。他们留下了名字和故事，同样也有无数的没有留下故事的人。
现在玉门关右仅剩的小城垛，当年是原来士兵歇息的地方，千年以来有多少戍边的战士，手拿着刀枪，头枕着戈矛，在北风的怒号中，想着温暖家乡入梦；“日暮沙场作飞灰”，他们中的多少人，想要“生入玉门关”也不可得。
人与人可能命运会有差异，肩负的责任也有不同，可完成使命的决心和意志确实相同的，他们没有浪费上天赐予的岁月，在他们的生命中，如星辰般精彩地绽放着光芒，让后人在他们的感召下继续前行，这才有了戈壁滩上成千上万的风车，蜿蜒的铁轨上飞驰的列车，还有华灯璀璨的城市，回头再看看这玉门关，就剩下了些小小的土堆和城垛，可它留下了故事：如果前行不可避免，就勇敢地面向无边的黄沙；既然使命还未完成，就慷慨地挥手作别。
作者简介
王绚
作者简介：王绚，重庆涪陵人，现任教于重庆铁路中学，毕业于西南大学数学系，喜爱写作、旅游与专研古籍，对历史、哲学略窥门径；足迹遍布大江南北，大学毕业后曾为感受燕赵文化特地去北方工作。现为九龙坡区作家协会会员，重庆散文协会会员，擅长散文、游记、古体诗、词、赋等文体。作品多见于《九龙作家》、《九龙文艺》等各类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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