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APP
userphoto
未登录

开通VIP,畅享免费电子书等14项超值服

开通VIP
康宏东|祖母

哈哈

丝路新散文

siluxinsanwen

1

渭南市文艺评论家协会主办


祖母  (97)

文/康宏东     

出家门,向左转,走上一公里,再向左转,便是祖母常去的教堂……

家乡近年来有很多老年人参加教会,不过我想这大概不是因为信仰。世世代代耕耘的土地被政府征收去而没有了地种,孙子孙女早早地被送去上学而无需他们拉扯,老人们整天闲得六神无主。自从这里有了教堂,教堂就成了他们常去的地方,听听上帝的忠告,寻求一份寄托。

我家的田很零散,南边有几块,北边有几块。不过祖母似乎很喜欢这样,就好像到处都有她的殖民地需要她宣示主权似的来回巡视。大家都说她种地着了迷。她的房间堆满了各式各样的农具,有的都架起好几层。因为怕不好看,家里人不让她放在外面,而且不用的家具她也舍不得丢。推开她独居小屋的房门,就有一股泥土的气息扑面而来。里面的锄头或是铁锹常常粘着泥,泥里还夹杂着草。那些农具太容易脏了,上午刚刷干净,下午一用又粘满泥土,祖母嫌麻烦,也就不再管了。

上学时要经过祖母的田──这些田的确只是她的。一年四季,除了播种和收割时节偶见家人帮忙外,就只能看到祖母孤独劳作的身影。她扛着锄头或是铁锹,从南边到北边,从北边到南边,仿佛指挥着千军万马,从不知疲倦。

放学时经过那条田间小道──这小道是祖母无数次踏过的,我常坐在田埂上,等祖母一起回家。残阳西下,将祖母佝偻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如果此时躺下来,便可以看到金黄色光辉下被微风轻轻吹弯腰的小草,就像祖母弯曲着背。祖母挥动着锄头,间或撩起衣襟擦擦汗。她的背后是一半已落下地平线的夕阳。我们会在天彻底黑之前回家。上高中后,就不再经过那条路了。每次回到家,祖母都没有回来。不过她肯定会在天彻底黑之前回来的,这是她的习惯。

后来政府征去土地,全家上下都很高兴少了这个包袱,而祖母却只是叹息。自此以后,她常常坐在门前的台阶上,望着前方驶过的汽车发呆。后来台阶也不坐了,因为妈妈嘀咕她坐在门前碍事。她只能拖着越来越不利索的腿脚四下转转,在工程尚未动工之前也经常去田里看看,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门前有块空地。有一天祖母像发现新大陆似的,将它开辟成菜地,成天在上面忙着。没多少日子,上面就绿油油的,家里人都很高兴,说可以吃到原生态的蔬菜了。祖母更高兴,脸上的皱纹舒展了不少,腿脚似乎也灵便了些。可时间不长,大家嫌那翻出的农具碍眼,更嫌浇菜时难闻的味道。于是,妈妈一声令下,菜地也没有了,被父亲平整成水泥地,周围又用不锈钢栅栏围了起来。绿色蔬菜的诱惑终敌不过现实的无情。“真是好看多了!”,再次失业的祖母也这样喃喃自语。再后来有人找她打麻将,她去了一次就再也没去了──倒不是不会打,也不是怕输钱,只是一坐一下午她实在受不了。

小叔终于打来电话让祖母去深圳开阔眼界了。妈妈比谁都要高兴,忙前忙后为祖母收拾着行装,只是背后在二叔二婶左邻右舍前絮叨,说小叔如何如何出息却不养上人,现在孩子上学要接送了才想起老妈。祖母似乎不知道这一切,眉开眼笑的,说可以看到小孙子了。

然而,十天不到,祖母就回来了,有四天还在路上。

祖母说儿子儿媳很孝顺,是她在南方过不惯,言语又不通。后来才断续断续知道,白天,小叔小婶上班,弟弟上幼儿园,她一个人在家,电视都不会开;晚上,小叔看手机,小婶用电脑,弟弟玩玩具,还是一个人呆呆的。小叔让她出外走走,她不敢,怕走丢了,给孩子带来麻烦。她感觉自己在坐牢。比坐牢更难熬的是家中什么事都插不上手,倒不是儿媳嫌弃她,实在是无事可做──家务都被电器及外卖包办了。她觉得自己是个吃闲饭的人。

劳作了一生,哪里能闲下来呢?

祖母参加教会了,是几个和她经历类似的老奶奶拉她去的。

出家门,向左转,走上一公里,再向左转,便是她后来常去的教堂。

她第一次从教堂回来时竟是兴高采烈的,长时间的忧郁烟销云散。我想宗教的魔力真大。她双手震颤地从怀里掏出两本书,一本是《圣经》,另一本是《圣歌》。可是她不识字,要我抽空读给她听,我敷衍着答应。她高兴地走进房间,像读书人一样把书放在枕头底下。

以后我们每次午饭都要推迟十多分钟,因为祖母做好了饭还要去祈祷。大家虽有怨言,时间长了,也就成了习惯。

有一天,我们等了快半个小时祖母也没出来。妈妈要我去催祖母过来吃饭。出于好奇,我悄悄地推开门,透过门缝,我第一次看到了祖母祈祷的情景。她跪在地上,双手并没有在胸前画十字,而是合掌放在胸前,头深深地垂下去,搭在床沿上。我又轻轻推了下门,这次清楚地看到她的双腿正不停颤抖。长时间就这么一直跪在冰冷的水泥地上,下面竟全然没有垫子什么的。难怪最近她总是说腿痛。我正要招呼,隐隐约约听到她在呢喃“保佑全家,保佑平平安安,保佑……”,她不停地重复说着,像是着了魔一样。“奶奶,吃饭了!”她没有听见。“吃饭啦!”我大声重复道。她这才缓缓转过头,看见我,满脸的虔诚变成了微笑,说:“哦,不早了吧,我差点忘了。”她将胳膊肘搭在床边,想用力将自己撑起,可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我连忙上去扶她坐在床边。“老了啊!”她叹道。她又起身要走,可脚估计麻木了,站不起来。“真是老了啊,以前哪像这样……”,她忽然转过头去,撩起衣襟擦了一下眼。

看来教会也不能使祖母真正快乐起来,因为我想起路过教堂看见他们唱歌的情景。祖母的口时而张时而闭,但大多时候是闭着的,她大概不会唱,或者即使会唱也唱不全。她又不认得字,也不懂在唱什么。只能手里捧着书,呆呆地坐在长凳上。或许我应该多陪陪祖母,而不是至今只给祖母讲了《圣经》的两页纸。

突然的永别会是怎样的伤痛呢?那天残阳西下时,祖母静静地走了。这次她没有在天彻底黑之前回来,她被黑暗永远地吞没了。

无尽的后悔会是怎样的悲凉呢?中午匆匆地说了句“晚上回来跟你讲《圣经》!”,晚上回来时看到的竟是身着寿衣躺在地上的躯体……

出家门,向左转,走上一公里,再向左转,便是祖母常去的教堂。

出家门,向左转,走上一公里,再向右转,便是祖母永在的天堂。祖母正对着教堂屋顶上的十字架,永远虔诚地祈祷着……

作者简介

康宏东

作者简介:康宏东,安徽肥东人,中学语文教师。喜欢阅读写作,多篇教育教学论文刊发在专业核心期刊上。近年来开始涉足散文创作,屡屡获奖。  

丝路

本站仅提供存储服务,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举报
打开APP,阅读全文并永久保存 查看更多类似文章
猜你喜欢
类似文章
【热】打开小程序,算一算2024你的财运
盛纮官升四品替明兰解围,康姨母挨打不敢还嘴,既可怜又可悲的人
散文 ‖ 父亲的锄头与笔
《知否》深度解析16:祖母被下毒,盛长柏霸气回怼外祖母
中华精彩的百家姓对联(88)
还记得儿时常去的小卖铺么?
浅谈知否中明兰是否最爱小公爷?
更多类似文章 >>
生活服务
热点新闻
分享 收藏 导长图 关注 下载文章
绑定账号成功
后续可登录账号畅享VIP特权!
如果VIP功能使用有故障,
可点击这里联系客服!

联系客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