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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景宽专栏|岳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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丝路新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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渭南市文艺评论家协会主办

李景宽 创作感言

要真实地还原岳父的原貌,对我来说并非易事。岳父去世那年我才四岁,就连他长得什么模样也没有印象,连照片也没留下。好在岳母说,大舅哥长相很像他爹。他的经历都是听来的,有些枝枝叶叶全靠合理想象来填补。写完之后,读了一遍,着实感动了我自己,觉得这是个真实而又真实的故事。

作者简介

李景宽,黑龙江省艺术研究院国家一级编剧,原《剧作家》杂志社剧本编辑。

岳父

引子

一个已婚的男人都有两位父亲,一位是生身之父,另一位便是岳父。经常看到朋友拎着大包小裹地上岳丈家,还不无炫耀地说:去跟老爷子喝几盅。我羡慕之极,不免为自己的岳父英年早逝,不能尽一份孝敬之心而万分遗憾。

也许我见过岳父,但那时我还穿开裆裤,他只是我的姨父,他不会想到后来我成了他的老姑爷。

晚年,我用文字记录他一生中的点滴经历,也许这是一个文人纪念岳父的最佳方式吧。

岳父姓江,名海林,庄稼把式,样样精通。他去世早,1953年就离开了人世,终年四十岁。岳父的故事,我听妻子讲的,她听母亲讲的。

岳父出生在吉林省德惠县江南一个乡村。其父在乡间是心灵手巧的手艺人,以给人打家具、在家具上描金画凤为营生。旧时代家具时兴往上画花鸟草虫,特别是大木柜,画得花花绿绿的,有富贵之感。新家具上面需要画,旧家具把旧画面用刨子推光,重新画上可心的图画,如同新的一般,喜兴,还花不了几吊钱。因此,木匠、画匠的手艺在当时很吃得开,二者兼具那就成了香饽饽。

自从他的姥爷和姥姥一家从吉林德惠的江南搬走之后,母亲日夜思念双亲,忧郁而死,时年他七岁,姐姐十岁,妹妹四岁。父亲才二十七岁,埋葬了妻子,过了三七,又过了百天,一一祭奠完毕,便领着三个儿女在坟前洒泪而别,去往黑龙江甜草岗一个叫冯太后屯投奔岳丈家。

父亲挑着一副担子,前边的筐里坐着最小的女儿,后边的木箱里装着木工工具和画具,两个大点的儿女跟随他沿着铁道线徒步行走。他幼小的肩上扛着一丈长的木尺杆,既可以拄着省力,又可以当作应手家什,但他始终扛着,觉得尺子神圣,绝不做他用。

一路上,父亲给人打家具或画柜挣钱糊口。遇到风雨,找个地方躲一躲;赶上乡镇小站,停下脚歇一歇,趁机吆喝几声找活计;到了大城市,便到集市上举牌等着雇主。

他年纪虽小,但懂事,和姐姐争着照看妹妹。路上长途跋涉,脚上磨出了泡,走一步钻心疼,但他咬紧牙关坚持往前走。父亲发现了,要停下歇歇脚,他说这儿没人家,青草没棵,怪瘆人的,到前边小站再歇吧。妹妹在筐里要求下来走,让哥哥坐到筐里。这句体贴的话,令父亲、姐姐、哥哥动容。他们披星戴月,走走停停,由于心中有目标,走起路来格外有劲儿,那在嘴上念叨无数遍的冯太后屯犹如天堂,好像那里摆着鱼肉盛宴正等待着他们。

有一次,他扛着木尺杆爬上路基,走在两条铁轨之间,在枕木间跳跃,感到好玩,父亲见状慌忙喊他快下来。只听远处列车鸣笛声,他刚从路基上下来还没等站稳,火车就从他身边隆隆驶过,带起的风刮得他站不稳,被父亲抢上前揽在怀里。火车飞驰使地面剧烈地震动,如同地震了一般。火车开过去了,他余悸未消,心还在蹦蹦跳。父亲严厉地告诫他,今后不许上路基,那能要你的命。他红着脸,默默地点头。从此,再沿铁路线走,这个肩扛木尺杆的少年再也没上过路基。

若赶上活源多,工费挣得多,就买票坐段火车,这是他们最幸福时刻,望着车窗前的风景迅疾闪过,简直像在飞翔,三个孩子开心极了。可惜,这样的时刻太少了。多半是用脚步丈量土地,以前方小站为目标,走到一个小站,心里便充满喜悦,意识到距离冯太后屯又近了一步,他们就是这样来自我安慰。

路上,走到天黑,若遇上荒无人烟,父亲就像老母鸡把三个儿女搂在怀里在野外过夜。细心的父亲常常把留存的水和干粮在最需要的时候像变魔术一般亮出来,让三个孩子惊喜异常。当三个孩子喝水吃干粮时,他舔舔干裂的嘴唇,咽下一口唾液,来安慰自己的辘辘饥肠。每当这个时候,三个孩子把舍不得喝的水、舍不得吃的干粮突然送到父亲面前,令他忍不住无声地流泪。

从初夏走到老秋,总算走到了姥姥家住的村屯,虽然没有鱼肉宴,但热乎乎的农家饭菜让他们吃得痛快,吃得饱,吃得香,几个月的奔波、疲惫值了!

姥姥家姓马,是个大户,姥爷兄弟二人,他排行二,大哥当家。哥俩和睦,共撑一个大家庭,有地、有车、有马,在村里为人处世讲究,广结善缘。马二老爷子看到姑爷领着三个孩子来了,想到女儿客死他乡,不禁潸然泪下。

姑爷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将三个孩子交给岳母看护,便扎上帆布围裙,右耳朵上夹着半截铅笔,背着木工、画工的工具走村串户揽活。每回都把挣来的钱如数交给当家的大老爷子,以报答马家替他养育儿女之恩。

时间久了,十里八村都知道冯太后屯老马家姑爷有两样好手艺,有即将男婚女嫁的人家都来找他打家具或画大柜。有一次,有人骑马从很远的村慕名来找江木匠去打家具,他与来人订好日期,然后日夜兼程,手里活如期完工。翌日,背着家具箱,拿着长木尺杆匆匆地赶往那个村。

隔了三天,那个骑马的人又来催了,马二老爷子说我姑爷三天前就去了,咋还没到呢?他预感到不好,急忙领人去寻找。七岁的岳父说啥也要跟去,姥爷只好应允,叫人赶着马车沿着姑爷应该走的路线一路寻去。

在荒滩野岭的路段上,他眼尖,发现了一截木尺杆,拾起辨认,这正是父亲用的。他们又往前搜寻,发现了另外两截木尺杆,再搜寻,又发现了木箱的残片和散落的几样工具,最后发现了其父的一条腿,血迹斑斑……

马二老爷子由此断定,姑爷在这里遇到了狼群,并拿着长木尺杆跟狼群搏斗,最后寡不敌众被狼吃掉了。他望着姑爷那条腿,搂着外孙子嚎啕大哭,终至背过气去。人们把他喊醒,把那条腿放至车上默默地往回返。

阴风飒飒,苍天肃穆。马车上,岳父眼睛哭肿了,嗓子哭哑了,怀里紧紧地抱着父亲的那条腿舍不得放下……

马家洒泪埋葬了姑爷,更加疼爱三个可怜的孩子。

父亲一死,他好像突然长大了,感觉应该在姥姥家干点啥,以报答养遇之恩,他主动向姥爷请求放猪。白天把一群猪放到草甸子上,他割三棱草晾晒,这种草是马牛羊的最佳饲料,傍太阳要落山时把猪群赶回来。晚上,姥爷教他识字和算术。他聪明过人,学啥会啥。

转眼间,两年过去了。有一次他去放猪,星星在夜空上出全了他还没回来。姥爷急忙骑马去草甸子上寻找,发现他躺在三棱草垛上高烧不省人事。姥爷把他放在马背上,直接驮至乡村大夫家诊治,诊断为天花。天花是疹子中最厉害的一种,等到脸上出了众多的水痘时发痒难忍,挠破一个水痘就是一个麻子坑。他听了大夫告诫,在整个发病期间,竟然以超人的毅力忍住没挠,保住了一张完好的脸。

又过了二年,他已十一岁,姐姐十四岁,妹妹八岁。那年冬天,从老家江南捎来信说,姑妈家要来人把姐姐接走。原来,姐姐七岁那年,许配给姑家的表哥,现在表哥已经十八岁了,接她去完婚。她接到信便哭了,实在不愿意离开弟弟和妹妹,想要多照顾他俩几年。姥姥劝她,你丈夫大了,你也不小了,你俩该结婚了。再说,姑做婆,你爹又没了,她会更疼爱你的。不提爹还罢,一提爹她哭得更伤心了。

姥姥问她想要点什么,姥姥给买。她说只要几尺花旗青布、几斤棉花。姥姥很快买来了,她马上给弟弟妹妹剪裁棉衣棉裤,连夜絮棉花、缝制。一边缝,一边流泪,把对弟弟和妹妹的感情随着一针一线都缝进了棉衣棉裤里。

几天后,姑妈家来接她的马爬犁到了,他拜别了姥爷、姥姥、舅舅,最后和弟弟妹妹抱在一起痛哭不止。来人催着她上马爬犁,姐弟三人死死地抱在一起不撒手。

当大家把姐姐送上马爬犁,铺好褥子,盖好被子,戴上狗皮帽子,系好帽带,围好毛围巾,老板子扬鞭催马即跑。弟弟在后面追赶,足足追了五里地,实在跑不动了,跌倒在雪地上,嘴里还喊着“姐姐”,还在往前爬,最后,昏死在雪地里。是姥爷赶上来,把他叫醒,背他回了家。

姐姐到了婆家,日夜思念弟弟妹妹,不到半年,同母亲一样抑郁而死。

当他十七岁时,长得一表人才,高个,挺拔,长脸,白净,一头浓密的羊毛卷头发。浓眉大眼,高鼻梁,薄嘴唇。马家每次出车,都是四辆,他是大老板子,其余三个老板子是他表兄弟,也都豆蒄年华,但没他长得帅气,烘云托月,成了他的陪衬。秋天赶车进城卖粮食、卖土豆,当天回不去,便住在四道街道北孙家大车店。

他懂事,会来事,眼里有活。每次在饭堂里用餐完毕,他不像别的顾客撂下碗筷就走,而是主动拾掇起桌上的碗筷,放到水槽里刷干净,然后放至碗筷柜橱里。在通长的舍间,发现屋地脏了,便拿起笤帚扫干净。这些举动被一个伙计看在眼里,唠闲嗑时说给店里内当家老夫人听。老夫人经过打探,知道了他的身世。此后,她有意接触了他几回,听他说话有板有眼,稳重大方。她便有心要将大闺女许配给他,这是有她的道理的。这小伙子父母双亡,又没有哥兄弟,只有个妹妹,相对负担小。他本人是个农家本分青年,姥家也是本分人家。他还任干,婚姻成了以后,孙家再帮衬一把,往后的日子错不了。于是,托人保媒。他姥爷和姥姥乐不可支,这是打着灯笼都找不着的好事,哪有不成之理呢。于是,一拍即合,妥!

外孙子要结婚,姥爷、姥姥给倒出一间做新房,做了简单布置,又缝制两床被褥、两个枕头。女方家又陪送被褥、枕头和各种用品、用具。就这样结婚了。结婚的第二天,新娘便跟马家几个媳妇轮班做饭。大表嫂说三道四,“都结婚有媳妇了还吃姥家的”,她听了很憋气,另起伙还没有条件,就连锅碗瓢盆都没有。

三天回门,岳父赶着马车,她把小姑子也带去了,马车一进孙家大车店大院,三个嫂子出来迎接,她忍不住哭了。当家的大嫂发话了,啥也不用说了,咱们孙家姑娘不能受委屈,缺啥少啥咱家给拿。

临走时,各种过日子用的东西装了一大马车。车到马家卸车时才盘点清:米面、锅碗瓢盆、筷子盘碗、长条地琴桌、板凳、面板、擀面杖、菜刀、菜板、插板、一小坛食盐、一小坛荤油、酱油、醋、各种佐料,还有烙的大油饼二十张、应时的各种蔬菜,真是应有尽有。姥爷为他们自个起伙给搭了锅灶。从此,小姑子过来吃饭,晚上睡觉在姥姥屋里。

一个月后,孙家来马车接姑娘回娘家小住,又把小姑子带去了,这回住了半个月。孙家三个嫂子,大嫂领头,买衣服布料、鞋面布料,送纳鞋底的葛布、锥子、麻绳,大家动手做他们三口的棉衣、棉裤和棉鞋。还给十四岁的小姑子做鞋包,那个年代讲究给待出阁的姑娘准备鞋包等嫁妆,还给她做了一身新衣裳。回到马家,把姥姥家的几房媳妇羡慕够呛,都说江海林娶回家财神爷了。

不久,距离冯太后屯不远有个太山屯,屯里有个富裕大户邢家,邢家看好了冯太后屯马家外甥江海林的为人和庄稼把式,要把他挖去给他家干活。姥爷和姥姥也觉得这个外孙子已经结婚了,该出去闯荡了。

于是,他便答应去给邢家干活。邢家老爷子邢大杆会办事,把大院外西侧的两间房倒出来给他家住。把屋子收拾停当,去马车接媳妇和妹妹,不免千恩万谢姥姥家把兄妹养大成人,与马家亲人们洒泪告别。

在太山屯安了家,他每逢赶车进城,便在孙家大车店住,自然是不花分文。孙家大嫂还吩咐灶房,大姑爷子每回来都要烙二十张大饼给带着。这些大饼三口人吃,能吃半个月。姑嫂争抢做家务,不分你我,越处越有感情。

邢家二当家的年方二十岁,精明能干,还会算计,只是脸上有麻子,还没订婚。自从岳父给他家打工,邢二当家的看中了他的妹妹。有一次借由头把话说开,岳父岳母看邢家是个正经过日子人家,又很富裕,有地、有车、有马,吃喝不愁,邢老二又是当家人,岂有不同意之理呢。于是,便把妹妹许配给邢二当家的。妹妹出嫁后,生有一女一男。

打土豪分田地那年,岳父在东北农民中第一批入党,成了村农会委员。穷苦农民们到土豪家搬东西,有人从土豪身上扒衣服。他总是劝说别扒光,给留件衣裳,被褥给留一床,岁数大,不抗冻,粮食给留点,别饿死人家孩子。

刘老嘎是本村地主,嘴不好,说话损,人缘差,被绑到农会关押,每当轮到农会会员尹秃子看守时,他把刘老嘎的两个大拇指分别拴上绳子吊起来。脚虽然着地,但身子必须站得直挺才抻不着大拇指,其遭罪程度难以述说。

当岳父值班看守的时候,他和同班的便把刘老嘎放下来,让他躺着。还有一个班看守时,也学他俩这样做。有一次,又是他值班看守,刘老嘎悄悄地求告,快救救我吧,我尿不出尿了,眼瞅着就要憋死了。他帮刘老嘎解开裤带,褪下内裤,才发现刘的小便肿胀异常,仔细一看,小便孔里被塞满了马鬃。一根根拔下,都带着血丝。他向农会主席反映,尹秃子太过分,监狱里的犯人也没这么糟害的。于是,把尹秃子撤下来了。

刘老嘎家的房子被农会分了,给他家一处破房子,老婆要生孩子。岳父家离这间破房子只隔着一个大土坑。平时两家不敢走动,怕被农会当“阶级混线”典型批判。岳母趁天黑偷偷地到他家探望,见家里只剩下一床被子,三个孩子扯着盖。刘妻哭着说,肚里这个崽子不该出世,等生下来把他掐死算了,免得跟着遭罪。岳母警告她千万别做傻事,有难处帮你。等她把孩子生下来时,傍晚,岳母叫七岁的三闺女从直径一尺的后窗眼爬出去,再把一床被褥从后窗眼塞出去,三闺女抱着被褥送到刘家的后窗眼塞进去。第二天早上,刘家大闺女也如此这般把被褥送过来。就这样,反复捣腾了一个月。

后来,上级纠偏了在斗争地主富农运动中的过火行为,刘老嘎才得到宽大处理,放他回家了。他嘱咐儿女,到啥时候也别忘了老江家的大恩大德。

岳父和岳母相当恩爱,生育三个儿子、五个女儿。1953年,岳父刚到中年,身强力壮,扛麻袋上跳板不慎肩上的麻袋掉了砸坏了腰,以为休息几天就好了,不想一病不起,请大夫诊治也不见好转,原来是砸坏了肾,不久而终。岳母三十八岁守寡,拉扯七个儿女长大,各自成家立业,以告慰亡夫。老人家八十七岁离世。

REVI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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