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邻右舍一百家】王延忠|​​老圣母的莲花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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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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渭南市文艺评论家协会主办

《左邻右舍一百家》自序

这是一些遥远而又亲近的故事，它就发生在我的身边，故事就长在我的心里。

在那贫困而又热烈的岁月，我出生在绥化的黑土地上。故乡的亲情把我抱大，善良和快乐领着我向前奔走。老光棍老处女是我的老师，小猪倌小马倌是我的朋友。尽管那时候食不果腹，衣不遮体，但是人们的心里充满了阳光。是北方的寒冰冷雪，造就了北方人的韧性和顽强。我们从困境中挣扎着走过来了，那深深浅浅的脚印，都印在昨天坎坷的路上。

那一个活生生的人，都是中国社会变迁的缩影；那一个或悲或喜的故事，都是一个变化莫测的人生。我们走过了昨天，但是我们不能忘记昨天。苦涩和甜蜜，都是一棵树上的果实。

回忆是寻找，回忆是发现，尽管有些艰难，我还是把那些曾经走过的路又走了一遍，让那些远去的人物又回到了我的身边。

我被往事的激情燃烧着，写完《我在美国看美国》，又写下了《左邻右舍一百家》。

树叶不管大小，总是有许多的话要对根说。

老圣母的莲花台

 

贾家店村西头有两间破草房，住着一个七十多岁的白发老太太，我叫她大姥姥。

妈妈说，大姥姥年轻的时候漂亮得惊人，来提亲的人踏破了门槛。没想到，哗哗啦啦的一卦改变了她一生的命运。算命先生说，她这辈子要吃八个井的水。意思是说，她这一生要嫁八个丈夫。

她哭了一宿，泪水把枕头湿透，决心这辈子不嫁人了。

独守闺房，一年又一年听着辞旧迎新的鞭炮响。转眼，她成了三十多岁的老姑娘。

自己不能生儿育女，她就跟着姑姑学做接生婆。她这个没结婚的老处女，极有接生的天赋，做接生婆很快就出了名，七八里路远的产妇生孩子都套着大马车来接她。人们常说，她随便到附近的村里走一走，街上的大姑娘小伙子都是她从妈妈的肚子里拽出来的。

大姥姥十来岁就会看纸牌，是个看纸牌的天才，几乎场场都赢。有些牌友背后给她算过账，说她一年赢的钱两个硬劳力挣不来。

给小孩接生赏钱，看纸牌赢钱，大姥姥一个人又吃素，穿的衣服也不能花枝招展，钱就花不完。谁家有个为难着窄的，她是有求必应。有了钱就还她，没有钱她也不去要。她从姑姑那里学到了一些给小孩扎针治病的秘方，还鼓鼓捣捣地会配一些小孩吃的面子药，这些她从来不收钱，说只当是行个好了。

她一副善相，一副菩萨心肠，人们都叫她老圣母。

苦着乐着，忙着累着，老圣母脸上的皱纹就多了，牙掉了两颗，走起路来腰板也不那么直了。

老圣母还是天天坐到牌场去，不过是赢的时候少输的时候多了。当年牌场上的小精灵鬼，现在变成了牌场的老糊涂虫。一连十多场，老圣母没有赢过，最后输得钱口袋都翻了过来。

气着骂着，老圣母就病了，病得很重，躺在炕上起不来，连口水都喝不进去。妈妈让父亲给她请来个老中医，老中医给她摸了摸脉，摇了摇头，说她已经见了绝脉，快准备后事吧。

老圣母帮助过那么多人，人们没有忘记这份恩情，都来报答她。大家凑了点钱，给她买了一口白茬棺材，妆老衣裳里外三新，全做好了。老圣母有时来了力气，就和大家说几句感谢的话。她说，你们现在对我这样，我做的那些就都值了。

一天晚上，老圣母的病忽然加重，连出气都困难了。

妈妈和几个女人在炕上给老圣母洗净了身子，梳好了头，把那些新做的妆老衣裳全换好了。父亲和几个人在外面将棺材摆好垫好铺好。等着老圣母咽下那口气就往外抬。

不知道为什么，老圣母的那口气就是不咽，呼哒呼哒地又缓过来了。她比比划划地要了一口水喝，挣扎着坐起来，又说要跟大伙再看几圈牌。

牌桌摆上了，赵石头等三个年轻人和老圣母组成了最后的牌局。

头三把，老圣母和了两个小和。第四把，老圣母的牌可就来绝了，三道翻“喜”，“飘和”单贴幺鱼，和了就是四大翻啊。“上叫”以后，久经牌场的老圣母手也哆嗦起来。她看了一辈子的牌，这么大的“飘和”还是第一次见过。她的心嘣嘣地跳，捏牌的手心也在出汗。哪知道“上叫”刚过一圈牌，坐在上家的赵石头啪地一下子就把幺鱼打了出来。大姥姥手像闪电，一下子就把幺鱼抓到自己的牌副上，大声地喊道，六万四大飘和，我飘上啦！

赵石头诡秘地看了看那两个牌友说，算你运气好，我们认输。

就在赵石头他们交换眼色的时候，老圣母的身子一下仰到了后面，口水流了出来，紧紧地闭上了眼睛。她抱着人生最大的满足走了。

大家给她扯扯新衣裳，抬到了棺材里。

赵石头在墙角嘟嘟囔囔后悔，说不该故意给老圣母打了那张牌。

老圣母去世，她帮助过的老人中年人，亲手接到这个世界的年轻人都来了。大家送来的不是黄色的烧纸，都是清一色的大白纸。糊裱匠郭老三给老圣母糊了一个美丽的莲花台。莲花台有一米多高，上面是几百朵圣洁的白莲花。纸糊的老圣母，站在盛开的莲花丛中。

发丧那天，送葬的队伍有半里路长，黑压压的像一条龙。老圣母的棺材不是用马车拉着，是她接到这个世界的八个小伙子用木杠抬着。她接生的一个小喇叭匠，在棺材后面呜呜哇哇地吹，他吹的音调不正，真的像哭。

老圣母的棺材埋进土里以后，没有一个人掉泪，人们的脸上都是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可能都在想，她这个没婚没嫁的老处女，死后能有这般的荣耀，大家都是一种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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