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正良|​​​捉 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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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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渭南市文艺评论家协会主办

捉  鱼

 

不知始于何时我对捉鱼产生了兴趣。那时候，父母下田劳动，我因为没人照顾，经常也会和他们一起下到田里，他们劳作，我和其他一般大的孩子就在田埂上玩，找能吃的野菜充饥。如果是夏天，我们也会下到秧池田里帮他们拔秧苗，拔秧苗是假，玩水才是真，孩子天性喜欢水。秧池田里有黄鳝，我们那里叫它长鱼。黄鳝藏在秧苗下面，凡有黄鳝的地方秧苗总是长得旺盛，乌乌的一团。拔这里的秧苗黄鳝就会受惊吓钻出来，于是大家一哄而上去捉，往往黄鳝没逮到反而落得一身泥水。最惨的要数我们这帮孩子，本来就小，又参与他们的集体行动，被撞得东倒西歪，结果就连遮屁股的裤衩也满是泥浆，无法再穿，索性褪下来丢在田埂上，光着屁股在秧池沟里跑来跑去，溅起半人高的水花，身后落下一长串的笑声。大人也不再管束，让我们在水田里放肆地疯。

田里有黄鳝也有其它的鱼虾。我的家乡是淮河下游广袤平原的一部分，大运河和苏北灌溉总渠从此交叉穿过，河网密布，沟汊纵横是这里的写照。每到夏季雨水泛滥，分不清哪是河，哪是田，鱼在河里，也在田里。渐渐地我们发现在水里捉鱼比玩什么游戏都有意思得多。捉回来鱼还能改善生活。

那时，吃肉是一种奢望，吃一顿不花钱捕来的野鱼却是易如反掌。每天大人们下地干活，他们前脚出门不长，我们这帮孩子也各自从家里跟着溜出去，我们必须躲着他们，一旦被发现只能待在家里。捉鱼是和水打交道，有水就有危险，稍不留神就会溺水身亡。这种事情经常会发生。但是他们又阻止不了我们，因为我们不再需要手牵手地跟他们屁股后面。因为我们长大了许多。我们开始有我们的天地，有我们的一帮朋友。再说他们又如何阻止得了我们，早出晚归是他们生活的全部内容，在我的印象里，一年到头他们很少有闲的时候。俗话说吃鱼不如逮鱼乐，捉鱼充实了我寂寞的童年时光。

我们捉鱼和大人的不一样，甚至可以说，我们那叫瞎胡闹。每到夏天顶着毒日头，几个人一伙就出发了，先是在田埂上转悠，寻找有鱼的水塘或是控水之后，只剩稻田一角某个比较洼的地势。我们知道，每一块田的每一个角都会有这样一个洼地。这是上一年堆肥料留下来的。本来是粪塘，填平之后地势总会比别的地方洼许多。整个夏天秧田要经过几次控水，就是把水排光，让土板结秧苗生根，秋天结穗时才不会倒伏，又叫搁田。

每次搁田时，田里的水就会排空，唯独这样的洼地还会有一汪水，鱼虾全都集中到这里来了，他们个个成了瓮中之鳖。我们下到水里，在秧苗的空隙里用脚搅水，目的是把水搅浑，鱼经不住缺氧的折磨，就会浮到水面上呼吸，这时就是我们大显身手的时候了。两只小手并在一起，从水下慢慢探到鱼的下方，然后再慢慢地往上移动，动作越慢成功率就越高，逮到的鱼也就越多。等到能看到手的边缘，手心里就会出现一条鱼，这时顺手拔一棵稗子苗，鱼腮穿进，鱼嘴穿出，如果一个下午能把一棵稗子苗穿满，这一天的收获就相当不错了。捉到的鱼一般都很小，因为大的鱼早被大人捕尽，只剩这些提不上手的小鱼小虾，是他们不屑一顾留下来的。就这提不上手的小鱼已经让我们无比的兴奋了，毕竟是我们半天的收获呢。鱼的种类也很多，有鲤鱼、槽鱼、鲶鱼、牛三狗子、虎头呆子、紫放屁、草鞋底、虾、螃蟹等。有时无意中也会逮到毛鱼，遇到这种情况我们会很害怕，因为听大人说，毛鱼专门钻死人肚子，不仅不能吃，逮到它还很悔气。

每次捉了鱼回来，家里的餐桌上就会多一道美味的小鱼煮咸菜，父亲知道是我的功劳，脸上透着满意的神情，他暂时忘记了捉鱼给我带来的潜在的危险。薄粥喝下去撒泡尿就所剩无几了，有了小鱼煮咸菜还能和饥饿抵挡一阵子，这恐怕就是他满意的地方。吃完饭父亲还是不忘嘱咐一番，也只是说说而已。我知道他这是无奈的表现，危险和小鱼煮咸菜只能并存。再说了他不可能整天把我拴在裤腰带上。腿长在我身上，他能做的也就这些，毕竟我也一天一天长大，翅膀硬了总是要飞的。

在秧田里摸鱼常常会受到生产队长的责骂，被他发现了，会撵得我们上气不接下气。只要是我们摸过鱼的那一片秧苗就会东倒西歪，一片狼藉，到了秋后基本没有什么收成。被他逮到轻则打耳光，揪耳朵、重则柳条抽身。柳条抽身被我们视为酷刑，是我们身体所能承受的极限。因此，我们很怕队长。但也有不怕死的，我的同伴中有个叫小和尚胆忒大，敢和队长对着干。每当远远地看到队长的身影，我们会吓得一哄而散。小和尚就很沉着，他还要待一会儿，队长不快到跟前，他绝不会离开，即使离开，他也跑不远，跑一段站下来朝向队长做着鬼脸，等着队长再靠近一点，然后他再跑一段，如此再三地把队长气个半死。

小和尚也有失手的时候，有一次他终于落在队长的手里，不仅挨了耳光还领受了酷刑，小屁股上立即出现几道红杠杠，就像老师在错题下面打的红叉。我心里想，笨蛋，谁叫你不穿裤衩的（每年夏天他都是这样，原以为是他的习惯，后来才知道他父亲为了省布钱才让他整个夏天光屁股。他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十几岁），有一层布挡着不是好点吗。其实这次小和尚本也不该遭此厄运，只是我们几个心照不宣地使用了借刀杀人之计，才把他送进虎口的。我们几个人中数他最大，平时我们少不了被他欺侮，却奈何不了他。有好吃的得分他一点，有好玩的要先让他玩。借队长之手教训他一顿，是我们共同的愿望。因此那天队长的影子一出现，我们就悄悄地离开了。此时，小和尚正在把胳膊伸进洞窟里掏黄鳝，他的脸紧贴在水面上，视线被秧苗遮住。在他周围被踩烂的秧苗，比磨盘还要大。

他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他手上，以至于队长到了面前也没有看到。队长对他早已是恨之入骨。打过之后他没有就此罢手，这次是新帐旧帐一起算，带着小和尚去找他的父亲。我们本来是和小和尚一样都是被整的对象，而此时我们变成了看客，置身事外。我们远远的跟着队长来到了小和尚的家。小和尚的父亲不分青红皂白又给了他两个耳光，加上刚才队长给的两个，他的左右脸颊就和傍晚时分天上的云霞一样红了。他父亲这样做也含有向队长泄愤的意思，平时队长就没少欺侮他们父子，可惜苦了小和尚。我们一群几个吓得大气不敢出，这情形还是第一次见。此时我有点同情小和尚了，觉得队长有些过分。小和尚一直没有哭，他也不服气，因为捉鱼的不只他一个人。

小和尚被打之后，我们就不怎么到秧田里捉鱼了，不仅队长反对，大人也是反对的，毕竟吃饭要比吃鱼重要的多。后来我们把捉鱼的视线转移到河沟里。

到真正的沟渠里摸鱼可就不太轻松了，这些地方往往是开放的水域，水是流动的，需要有一点技巧才行。我们依然照搬秧田里那一套伎俩，也试图用搅浑水的方法让鱼浮出水面听我们摆布，但是不行，这里的水浑了那里的水清了，那里浑了这里又清了，水面太长，人手不够，加上没有足够的淤泥供我们使用，没有淤泥水不会浑得足以使鱼窒息而不得不漏头出水。单靠我们在水下摸鱼，暂时还没有掌握那样的本领，鱼在我们手里一条一条地溜走，感觉总是很大，偶尔也能逮到一两条，却总是太小，于是我们就会懊悔，不该到这个地方来，稻田才是我们展示摸鱼本领的地方。摸不到鱼我们索性打起了水仗，攻防双方撕杀得难解难分，最后每个人的眼睛都被水泡红了才收场。一个下午就这样度过了。

有时，我们偶尔也会和大人一起出去到比较大的排涝渠或大河里捕鱼，每当这个时候，我们在岸上，大人在河里。等到他们捕到鱼我们也会跟着高兴一阵子。他们少则三四个人，多则六七个人，用的是鱼网。几个人一字排开，从河的这头向河另一头进军，每网到一条就会扔到岸上，平时和我一起的几个伙伴早在岸上等候，每个人身上都背着一只竹篓。捕到的鱼开始在网里上上下下的蹦，扔到岸上又在岸上蹦，最后被捉进鱼篓里，还是蹦，这是死前挣扎，不长时间它就一动不动了。我很羡慕那些背着鱼篓的同伴，我的父亲从来没和他们的父亲一起下河捕过鱼，他不会。这样的乐趣我享受不到，只能呆呆地看那几个背鱼篓家伙肆无忌惮的快乐。他们自豪、炫耀的表情让人非常嫉妒。他们的收获很大，一次每人都能捕到三四斤，有时会更多。有鲤鱼、记花、青混子、马当眼子等等，比我们捕的不知要大多少倍。我看得实在心痒，乘人不备也下到了河里，我想试试运气，感觉一次捉大鱼的畅快。我小心地在浅水的岸边跟着大人的后面向前移动。此时我还没有学会游泳，两只手在水里乱抓，可惜抓到的都是水草，鱼从身边一个个溜走了。河水很凉，水草扎得皮肤麻麻的，前面人弄出来的浪一波一波地传到我身边，感觉有点站不稳，身体像一只摇晃的小船。两只脚像踩在棉堆上。整个人几乎就要飘起来。后来我真的漂起来了，双脚再也感觉不到岸的存在，坏了，我已经离开岸边很远了，我被呛了一口水，就什么也看不到了。我的意识变成了一团乱麻，耳边是呼啦啦的水声，完了什么都完了，绝望就像一团水草把我包得严严实实，我像做了一个梦，从一个很高的地方落下来，总是落不到底，喊也喊不出来。又像是在一个无边的空间里漂浮，总也到不了边。就在我绝望到极点时，突然我又看到人影儿了，我被救上了岸。是我的远门的四叔，他在队伍的最后面，是他将我捞上来的。四叔嘴里骂骂咧咧，在我的屁股上很很的扇了一掌。引来同伴一阵哄笑。我站立不稳跌坐在地上，嘴里喷出一股污水。我的肺都气炸了，一群落井下石的家伙。

自从溺水之后，不太长时间我学会了游泳，大河小河都敢去了。而此时我却失去了捉鱼的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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