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文昌|​刘老狠与他的大公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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渭南市文艺评论家协会主办

刘老狠与他的大公鸡

 

刘老狠是市装卸队的退休工人。

那些年，装卸工是苦力，干的都是装卸搬运火车或大企业的木材、化肥、水泥、粮食等物资。

体力劳动逐渐被机械化代替那是后话。

刘老狠为人忠厚，讲义气，重情感，干活舍力不舍脸，别人有困难，他若不伸手帮一把，良心上那道坎儿就过不去。

刘老狠的名字叫刘占林，“老狠”是绰号。

说他狠，是说他干活儿用力狠。别看他个不高体不大，干起活来可力大劲猛，干净利落，令人叫好，工友们就都叫他老狠。

不过有一宗，他打老婆也狠。

说起来也就打一次。那次是他喝醉了酒，不知因为点什么，就和老婆拌起嘴来，老婆一句话呛了人，他就气不过，一巴掌就搧了过去，不想这一巴掌太狠，把老婆的一只耳朵打聋了。

老婆收拾收拾 ，抱着女儿就走了，从此再也没回来。

老狠把租的房子退了，搬到公司来住。

多年后老伴儿去世了，女儿也成了家，女婿是县医院的大夫。

女儿恨爸爸，一直没联系，倒是女婿来过两次。

如今老狠退休了，没处去，就仍然住在队里，职工倒班宿舍的大炕上，他靠炕头儿，占了很大一块地方，做了队里常年的更夫。

一晃，人就老了。

一天之中，他最高兴的时间就是工人上班听调度派活的时候，不管是老的小的都喊他老狠，他也不忌讳，有的说几句话，有的逗个乐子，还有的给他带来吃的。

一天，一个工友儿带来一只小鸡仔儿，说是路上拣的。老狠见鸡仔儿脑袋圆圆的，整个毛茸茸的像个球儿，两条腿又胖又粗很招人喜欢，就养了起来。

老狠养这个小鸡仔儿很上心，一饮一啄都细仔周到，晚上睡觉，小鸡仔儿就埋头睡在老狠的胸口上。久而久之，小鸡仔儿就离不开他了，白天老狠走到哪儿，小鸡仔儿就跟到哪儿，老狠在院子里躺在破藤椅上扇扇子，它也蹦上身来，在老狠的胸口上趴着。小鸡仔儿长到半搭子了，鸡冠子又红又突出，一定是一只公鸡，老狠就给他起了个名叫“虎子”。

长这么大了，虎子还经常蹦到老狠的胸口上，心安理得地站着或趴着，老狠也不嫌弃，成了装卸队大院里一景。

虎子开始不安分起来，有几次竟然走出装卸队长长的院子，但是只要老狠一声吆喝：“虎子你回来！” 它就转身掉头，扎撒着两个翅膀，飞快地往回跑，跑到老狠膝下蹲住。

秋天，虎子长大了。没成想它的个头特大，有半人高，体重至少在七八斤以上，又厚又红的鸡冠，红蓝金色俱全的羽毛闪着光，真给人一种头戴凤冠身披金甲的勇士的感觉。队里100多号人它都认识，谁摸它逗它，都不奓刺儿，可是外来人，不管是谁，连院子都进不来，大家说，老狠有接班人了，这虎子是看家护院的门神。

晚秋，又有人送来两只小鸡，对老狠说，这是两只小母鸡，养大了给虎子做媳妇儿吧！

还真是，自从两个小母鸡来了以后，虎子再也没有往院外跑过。

由于老狠持弄的好，母鸡长得很快，第二年雨水节气前就下蛋了，老狠舍不得吃这两个母鸡下的蛋，吃蛋宁可外买。不到一个月就攒了50多个红皮儿和粉皮儿的蛋。

一天 ，一只母鸡下完蛋就趴在窝上不下来了，还不断咯咯地叫着——这是“叫窝”——母鸡想做“老抱子”当妈妈了！

老狠急忙拿了25个比较新鲜的鸡蛋放在窝里。

老狠没事儿就来看看，不断给老抱子换水添食，跟他说话。大公鸡虎子也围前围后，咯咯的叫着。

一天老狠突然想起，另一只母鸡怎么不见了，他院内院外找了好几圈儿，最后发现它已经死在报废的汽车底下了。

原来此时正闹鸡瘟，院外有养鸡的几家居民，鸡都快死光了。

这下老狠可不安定了，他严密看守老抱子，怕它凉窝时走得太远，又十分注意大公鸡虎子的行踪。

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在孵蛋I2天的中午，老抱子蔫儿了，不到半天就下死在了窝前。

这可把老狠心疼坏了，在地上直打转转，嘴里不停地说：“抱窝的鸡轻易不遭鸡瘟哪！……”

没办法，只好用鹅毛垫子把蛋蒙上。

大公鸡虎子好像懂事儿似的，形影不离地跟着老狠，并咯咯的叫着 ，好像在安慰老狠。

老狠心里烦着呢，就用脚踢了一下虎子 ：“你‘咯咯’有什么用！你能当老抱子使啊 ？”        

老狠说完这句话好像提醒了自己，他还真把虎子抱了起来，走到鸡窝前，掀掉鹅毛垫子，就把虎子放在蛋上去了：“你他妈别咋呼，是骡子是马遛遛！”嘴上这么说，按着虎子的手许久才放开。

你还别说，这大公鸡虎子还真的趴在蛋上，好久都没起来，老狠假装离开，在窗角偷看，那虎子就是没有离窝 ，俨然就成了老抱子了。

又过了八九天后，小鸡仔儿陆续出蛋壳了，不到两天的功夫，25个小绒球就活蹦乱跳了。

而此时的大公鸡虎子，没有半点还原自己雄性角色的清醒，高高的个子，领着25只小鸡满院跑，趴下来就把它们都遮在自己两个蒲扇般的翅膀下……

老狠这下可乐坏了，满面红光，满目喜悦。

一天，老狠坐在虎子揽鸡仔儿而卧的侧旁 ，就着一盘酱猪耳朵，不声不响地喝着酒。不知怎么的了，老狠一杯酒还没喝尽，泪水就流了下来，时不时的 还有抽泣的声音。

同屋住的老职工老杨头听到了，惊得不轻，他慢慢地走过来，轻轻地对老狠说：“老狠哥，你怎么了？好像还哭了？”

老狠半天没吱声。

“有什么过不去的，你当我讲，看我能不能帮帮你？”

老狠“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哭得全身都颤抖了，这是刘老狠有生以来第一次如此大哭。

老狠哭着哭着终于说出话来：“兄弟，我老狠白活一世啊！……我他妈连一只公鸡都不如！……我不是爷们儿，连老婆孩子都没有护住！……我混哪， 混哪！”

老狠仰面躺在炕上，双手不断的捶着胸口，撕心裂肺，老泪纵横，长时间积存在心中的悔恨和苦水喷薄而出。

一切都明白了的老杨头第二天就跑到县医院，把这一情景讲给了老狠的女婿，未了还嘱咐：“嗨，人老了，不容易了，你老丈人他能回头可是难得呀，你们得认他呀！”

过了两天，老狠的女儿女婿都来了，给老狠买了里外三新的衣服，左一包右一包的酒肉果品。女婿给老狠洗了头，推了发，还洗了脚。末了，女婿说，你跟我们回去吧，彼此好有个照应。老狠说，你们来了，我就比什么都乐呵了，过几天， 你们再把外孙子给我带来，我就足兴了。至于回不回去以后再说吧，现在我还有工作，打着更呢……

再说 ，这里还有一窝鸡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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