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锐散文
情怀温度
情感，思想，
角度，视野
悠悠陌上风
—— 读郑彦芳的《风行陌上》
2018年，参加《丝路新散文》在将相故里——陕西蒲城一个笔会。报到的那天晚宴上，随意落座身边却是写作精英：来自秦皇岛的肖萌、陕西的张引娣和周岑岑、山西的郑彦芳等。我的故乡地处河北山西两省交界处，一道山梁，以山脊水流为界，一面是山西一面是河北，风土人情、饮食习惯与山西有许多共同之处，连乡音也带着许多山西口音的音韵。有人说“缘，是一种莫名其妙的鬼使神差。”我与彦芳舍近求远跑到陕西蒲城相会，这缘自然多了几分特有的亲近。
她的恬静带着太行山峰沉默的凝重、她的谦和有着太行峡谷含蓄的深幽。走进她的文字，印证了第一印象的内涵——文如其人。
《风行陌上》是彦芳的新作，散淡后面的浓烈、平静之中的汹涌，以独特的生活视角，别致的语言风格，推出让人耳目一新的表达方式，让我爱不释卷。
开篇《寸草心》：“许多东西要去记下来的，比如那冬日淡淡的日光洒在那里，那里就蒙上了一层淡淡的萧黄，比如那鸟雀……就那个样子端坐在黄昏里；日色匆忙，浅浅的黄、橙子的黄、橙红渐变暗紫……一抹晚霞携着火焰般的温暖……弯在苍山黛峰后面……”这样贴切而富有寓意的画面，让我看到了一个描绘时光的女子，静静地站在落日的余晖里，身材苗条、长发飘飘的优美轮廓，与如黛苍山弯弯曲曲的脊线一起，成为天光映出的一组巨大剪影，用一双丹青妙手，把自己的血液也染进那炫丽，以无声而强大的代入感，使读者陷入这孤独卓绝的美。“山那边，热闹非凡”，给人留下了无限的想象空间。
而后笔锋一转：“晚霞愈燃愈烈，像姥姥家炕洞里的火焰，又像是姥姥家小焖灶里的火焰，于是常常想起姥姥。”夕阳里的女子无法忘记远离尘世的姥姥，太行深处的石头小院，石屋里的炕洞前，火焰映红了小女孩儿的脸，那火焰是姥姥的暖。心绪像微微的风，把思念的云絮撕扯在心的天空里。开篇之作为《风行陌上》铺陈出唯美而忧伤的基调。祖祖辈辈血脉相连，不同的辈分不变的爱，永不消逝的思念，成为导引全书的一条主线。
《清明去寻一丛杏花》：“姥姥家的后门总是敞开着，我和弟弟只要进门，都不管什么时辰冲着姥姥直喊饿，这时候的姥姥无论正在忙乎什么，都要放下手中的活计笑盈盈地指着鸡窝说：‘去掏一只鸡蛋来’……姥姥掂着两只小脚,伸手摘下几片花椒叶，掏出的鸡蛋一准是热乎乎的，姥姥从我手里捏过去，然后弯下腰来，在我跟弟弟的脸上滚上几滚。”看似信手拈来，却是作者诸多记忆中精心筛选的镜头，姥姥用温热的鸡蛋，在外孙与外孙女的脸上滚动出千般疼爱溢出的宠溺，清苦岁月的农家，慈祥的姥姥有着自己独特的表达，爱的浓度与贫富无关。如此生动的细节，构成作者超乎寻常的表现力，浓厚着自己的思念。
母亲，在彦芳的作品中占据较大的比重，没有惊天动地的事件，母亲却活在作者生活的点点滴滴，无尽的思念如影随形。走在青州古村落的路上，“我看见成片成片的山楂树，白色的花蕾将凋未凋，母亲院里的那棵山楂树估计正打着苞……七七回去给母亲上坟，杏花正开得楚楚动人。”坐在风雨阻隔的火车上，“深夜了，我把头靠在车窗上……桌面上摊开这一本书……巴金先生的《家》，可是我一直没能看进去，父母没了，那个曾经的家也就在尘世间消逝。那个曾经为我亮起灯光的窗口，也就不复存在了……在这样的雨夜，我再也不用去担心母亲的屋脊是否有漏雨……”
《日色匆忙》里，她小心翼翼地保留着母亲残留的体温与气息“母亲卧室里的摆设还是老样子……拐杖是她最后一次拉窗帘竖在那里的，我一直没有动过它，我怕经我的手一触摸，残留拐杖上的余温就会消失殆尽。”母亲的坟前长满芒草，却再也不是去年的芒草“去年夏天，母亲坐在门洞里，我在母亲院里拔着过膝的芒草，今年中元节上坟，芒草长在母亲的坟头上。”所有关于母亲的叙述,几乎没有思念与泪水的字眼，却让人读出一个女儿泣泪长流的内心痛哭。
《寸草心》里：“母亲家是石板院，石板与石板的缝隙间……时常母亲搬只小板凳坐在其间，望着成群的蚂蚁忙忙乱乱的母亲撒下些面粉，蚂蚁就能安静一阵子……常常在窗户下放一只小瓷盆，盛一些饭食。即便是野狗野猫不来吃，还有觅食的鸟。”《点滴青州味》里，“父亲过世后，母亲一下子觉得生活没了着落，山楂成熟后，母亲要做糖葫芦卖……几经试验，做成了糖葫芦，她把它们摆进一个小筐子里，来到学校门口……放学了，邻居家的、本家的、亲戚家的……叫奶奶的、叫大娘的、叫姥姨的……围了一圈儿，母亲左一支右一支散完了，咋好意思收钱呢，忙活一阵提着空蓝子回家了。”作者用文字的画笔，呈现了母亲生活的一帧帧图景，一个多么善良的母亲！《端午》里：“母亲包的粽子，饱满得棱角分明，可爱得像工艺品”；《那年元宵》里：“就是剪吊挂、糊灯笼剩下的五色纸，母亲都能糊出两把带面糊味儿的风车来。”一个勤劳、节俭、聪明的母亲，站在“面糊味儿”的时代里，释放着她的母爱。
“第二天午后，母亲挟着两只坐垫等在我家门口，余晖散尽，也没见老人出来。”“母亲喜欢站在窗前，看太阳落下山头，她就把窗帘挡上。”“雪雾早把小院迷漫……母亲老了，再不能在她那有雪的院落琐碎地忙碌了……母亲很是缄默，她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她的家，起风了，下雪了，树上落叶铺满小院了……”为迁就儿女，孤独而想家的母亲，心在小院和儿女之间游离，她却只是凝望与沉默，母亲眼里的夕阳是远方的家，挡上的窗帘，就是关上了那两扇吱呀作响的木门。
母亲没有走远，她活在女儿琐碎的光阴里。我在作者描绘的一幅幅生活画面里，看到了一个宽厚而又精致、内向而又坚韧的母亲。
《风行陌上》，作者善于用精准而生动的语言，一个形象、一个场面、一个动作，去展现浓郁的时代、地域特色以及人物特殊的状态。如“姥姥着黑色的平绒上衣，黑色裤子打着黑色裹腿，三寸金莲套了双精致的黑色鞋子，除脚上的白洋布袜和雪白的头发外，通身黑色。”一个旧式的山西女人有着别具风韵的干净、利落、讲究；《起风了》：“哭声离我不远，那情形看上去好似一个顽童，贪玩闯了祸，大人抄起扫把就是一顿捶打，之后把他推出大门，搡在街角，任由他哭嚎去了。”这样的场景，再现了作者十分熟悉的生活况味，让人想起了时光深处原生态的山村家教；《月在中秋圆》：我收到了父亲千方百计托人带过来的月饼……坐在村口的石头上望月亮，凉风拂过额角，吹在包裹月饼的麻纸上。”村口的石头、包裹月饼的麻纸，让我们读出年代的疏离。《又到此间来》：“翘首远望……田埂上几头牛、几个人影，往家的方向晃动。”人和牛放松筋骨后的惬意、延伸的田埂，都因了这“晃动”，在暮色的笼罩里,更具一种苍茫的诗意。作者就是用这样的语言表达,让读者的视线在字里行间化作一种心绪,与文字背后链接成网的情丝深深契合，承载曾经有过的欣喜与悲伤。
浓郁的乡土语言，让人穿越时空，置身于那个久远的场景。“怪道下楼来看它‘恓惶惶’的。（寸草心）“从门扣上拿下‘门搭搭’”“地上一堆散碎木条，颜色‘黑旋旋’的夹着烟火的味道。”（风过留痕）“拨楞噔、拨楞噔……”“但也足够他玩半天‘出出火’了。”“两只手背交替着抹抹嘴，抓起桌子上的‘骨头拐’，出门找同伴‘叼籽’去了。”（那些年的年）“‘心眼眼’里也像开出妩媚的花。”“一眼望过去，‘土踏踏’的亲切着呢。”（清明去寻一丛杏花）“国槐茂腾腾在道路两旁”,读着这样的句子，耳边瞬间有了山西口音那好听而又浓重的韵腔在萦绕，仿佛回到了自己的童年，满是土踏踏的亲切，像太行深处的马莲花、山丹丹一样带着地气的鲜活，给人以妥帖、准确、真实的时空感觉。
作者的情思，始终在故土与岁月的祥和里缱绻，像陌上的风，眷恋着那些旧日时光里的古朴安谧。“喜鹊叫的时候，也不全是在报喜，午后就见有四只喜鹊在有青苗的地里……原来它们叽叽喳喳的是在吵嘴。小黄猫又挨揍了……是我揍的，揍的时候心疼……夜晚星月互辉，即便没有月色，也有风儿路过轻叩窗棂，母亲就不会孤单。”宁静祥和的图景，浓稠的爱浸泡在散淡的诗意里。“夕阳掩在断墙后面，蹲在花池边，看见那蔷薇，一株叫‘蓝雨’，一株叫‘诗人的妻子’。”这一“掩”一“蹲”，让阳光陡升一种母性的温暖，让“蓝雨”和“诗人的妻子”被爱到极致。“烟囱旁落了一只雏鸟，羽翼尚未丰盈，稚嫩的绒毛裹着肉嘟嘟的身子……路边，青青的草渐次长高。始终喜欢狗尾巴草，不妖不娆地站在路边，乐呵呵地弯着腰。”（早安）一个个普普通通的事物组成的画面，鲜灵灵地铺展在读者面前。看似光阴素淡，却以烟火日月里的浓浓温情感动着读者。
她擅长以这样朴素白描的手法，去真实形象地反映客观生活，将自己的思想感情融化在客观事物的具体描写之中，精准地拨动读者心弦上的音阶而引起强烈的共鸣，这是一个写作者语言背后的功夫。
《风行陌上》，把艺术构思的内在意象化作外在形象，从而形成自己独特的创作个性气质，没有空泛的抒情，没有主观的议论，只把感觉和评价渗透在客观事物之中，全书不言爱与憎，却让人读得爱憎分明；不说寒与暖，却让人读出人间冷暖的彻骨与温馨；这不失为文学创作的一种高境界。她把自己所感受的生活，注入丰厚的想象与情感，重新表现为细节缜密的构思，像一张张精心拍摄的黑白照片，在爱的景深里，闪烁着时光深处朴素而灵动的美丽。
对亲人无边的思念，导致了对故土与过去时光的眷恋，加之母亲缄默的遗传基因，给《风行陌上》赋予一种沉郁的感情色彩，我似乎看到了一个旧时光里走出的女子，带着她忧伤的美，走向希望的山野。
悠悠陌上风，卷走落叶、送走萧疏，吹来春天的万紫千红，期待彦芳写出更多更好的的作品。
作者简介：许清清 1954年11月出生于河北省井陉县胡家滩村。1974年就读于河北化工学校，毕业后留校工作直至退休。2013年进入河北老年大学文学班学习，喜欢散文写作。作品曾发表在《光明日报》《石家庄日报》《燕赵晚报》华盛顿华人报纸《美华商报》《中国人生科学》《老人世界》《太行文学》等报刊杂志。著有散文集《香树沟之月》现为河北省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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