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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稿选粹】韩剑锋|​麦磨,丢了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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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磨,丢了的时光

麦磨那吱吱呀呀的声音,又一圈一圈地在耳边萦绕,一圈转回一圈的交接处有时圆润,有时会出现一点卡顿,这从磨盘转动的声音里传递出来的信息,我闭着双眼都能听得出来。如同白天和黑夜的轮回,有时来得早些,有时来得迟些,总得要有一声雄鸡的啼鸣来破晓。
我想像着我就像蒙着眼睛的那头黑色小毛驴,围着那石打的轱辘,不知疲惫地重复着那些不急不缓的脚步转着圈圈,似乎没有尽头。蒙上了眼的脚步,我以为每一步都在迈向前方,一脚一脚地远离童年,远离村庄,远离那些熟悉的人和事,只是我不知道什么地方才是我的终点,是我可以伫足停靠的所在。某一天我回过头才蓦然发现,我还是在这个村庄,还待在这个堂屋的麦磨旁,一点未动,只是它们都老了,包了浆看不出底色。我不敢照镜子,我想,我应该也不年轻了,也包浆了,这么多年在风里雨里的脚步,兜兜转转肯定把我也改变了。

在我的记忆里,日常石器中印象最深的是门口的那对旗杆石,如今还在,堂屋里的老麦磨,不知所踪。老麦磨原先一直稳稳地安放在老屋大堂的边上,堂屋的右上角,正中是神龛的香火位。磨盘有上下二扇,架在四只脚的麦磨架上。上下扇都錾着细细密密的齿纹,均衡地指向中心的圆孔,像太阳发出来的光芒。下扇固定在麦磨架上,下扇磨盘的中间竖着一根磨心。上扇磨盘边上有一个方孔,装着一个木制的磨耳,丁字型的麦磨担钩,上面一横杆,两边各有一条麻绳呈三角形吊在一根堂屋的大梁上,那个 “丁”字形的钩,妥妥放进上扇磨盘的磨耳朵眼里,将麦磨担钩钩入磨耳,拉动担钩,上扇磨盘就围着磨心转动起来。可以一个人,也可以两人把着把手推磨,一个人站在麦磨担钩的旁边,添着苞谷,米,豆等要磨的谷物,从孔中放入的谷物在两扇磨盘的磨合下变得细碎,扬扬洒洒的粉或乳白的浆汁便汩汩而出。

老麦磨用青石琢錾而成,坚实,沉重,普通而又不可或缺。麦磨就是石磨,想来当初应以磨麦粉为主,我们就都叫它为麦磨。它和水碓一样重要,水碓舂开谷物的外壳,石磨碾碎谷物的内心,牙齿咀嚼谷物的魂灵。作为工具,我知道旧石器和新石器,可以这么说,是石器开启了人类文明的序幕。冬日的暖阳下或是夜晚的围炉里,母亲经常跟我说起一个远古的传奇神话:传说洪荒时期,只留下一对兄妹逃到山顶,如何繁衍子孙成了无奈的头等大事,兄妹俩商量,在山顶一人滚一扇磨盘,若到山脚两扇磨盘能合在一起,就兄妹作夫妻。果真,两扇磨盘在山脚合在了一起,于是这对兄妹重新开启了人类在地球上的生生不息。神话终归是神话,姑且听之,在农村,石磨与水碓,水缸等石头打造的常用家什,都是最重要的家用石器,尤其是麦磨,没有电的时代,离开了它,连苞谷糊糊,豆腐都吃不上。在没有奶粉的时代,正是那些从麦磨里磨出来的五谷杂粮米粉,一口口喂养大了一代又一代的孩童,是烟火生活的象征。大门口青石打造的旗杆石,则更多的体现了老百姓对于读书,对于文化的追求,传承着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儒家理念和精神信仰。

老麦磨我推过不知多少次,在我个子稍长高一点,双手能把着磨荡钩时,就开始跟着大人学推磨,夹在大人中间,摆开架势,双脚一前一后,跟着大人使力。显然我的力气还是不够,石磨比我沉重,它磨出来的谷物还没有喂壮我,然后再磨平碾碎我。我还是很急躁,推磨的脚步踉踉跄跄,磨推得并不顺畅。老石磨终日与神灵为伍,或许是有了些灵气,学会了欺人。在麦磨担钩的推动下,磨盘时快时慢地转着圈圈,发出或欢快或断续的声响。等我可以从容地推动它时,电磨出现了,我不用再推它,我又被推进了社会的磨轮,在其间转圈打磨。
临近年底,每家每户在掸过尘之后,麦磨便开始忙碌起来。磨苞谷粉,麦粉,米粉,磨豆浆。舂年糕,做豆腐,准备年货,盘点一年的收成,交接又一年的轮回。白天要去山上,田里劳作,推磨这些活一般在晚上进行。吃过晚饭,点上几盏昏暗的煤油灯,放在神龛前面的八仙桌上,大堂屋里装满了淡淡黄黄的柔光。荡起麦麻担钩,那吱吱呀呀的声音就在老屋漾开来,动听,悦耳。平淡的生活在麦磨的吱呀声里活色生香,年的味道在这些吱呀着的麦磨声中越来越浓。
一大屋子的人按着顺序推磨,没轮上的人家趁着夜色,或聚在某户人家闲聊,,或围着某户人家火塘取暖,对面的大哥写完大吉春联,哼哼完小调,吹一曲欢快的竹笛,笛声清脆悠扬,过年的喜悦伴随着麦磨轰隆隆的声音在黑暗的夜色中传开,宁静黑暗的夜仿佛多了一些不安份的动荡,一切都被麦磨的声音带起了躁动的节奏。苞谷,麦,米,豆,颗颗从上磨盘中间的磨眼半把半把地喂进石磨,经过它的磨轮,碾出细细的齑粉。它将农家本来粗糙的生活,推出一点又一点的精致,磨出一片又一片的希望。即使粗粮如苞谷,细细地磨了,筛成精细的苞谷粉,调作苞谷糊糊,也可以让本来苦涩的乡村日子,多了一丝温暖和甘甜。
我工作过的大溪口乡,大山深处的水孔弄村,一个美丽的小山村就要整体搬迁了,是下山脱贫的3.0版。我想再去看它一眼,到村里时房屋的瓦已掀开,只剩下树木搭起来的骨架,堂屋里挤挤挨挨的,菜篮,陶罐,八仙桌,那些杂七杂八的日常用具满地狼藉。除了神龛上搭着香炉灯火的那块结满灰尘的木板,目之所极,空荡杂乱。明天,这些经年累月积累起来,生活了几代人的房子就要被推倒,一切将复于平静,尘归尘,土归土,它们完成了使命,住在这里的人安顿到他乡开启更加美好的生活,沉重的物件不会被带走。
我在一间房屋的天井左侧发现一块浑圆的石头,是一扇麦磨,半截埋在泥土里,满身污泥,扒开杂草泥石,是老麦磨的上扇。而老麦磨的下扇,在屋檐下的阳沟里躺着,那个安放它们的架子,也松了架,孤零零地躺在离下扇不远的屋檐下,不仔细看根本辨别不出来。它们已经被抛弃很久了,不是现在才抛弃的。前些年有人专门下乡收这些老麦磨,有些改造成别墅庭院的装点,农家乐的摆设,有些改造成了喝茶的茶几,它们身影还在,只是不再完整,不再在静寂的夜晚响起吱呀的声音,那些年推磨的夜晚或许成了绝唱。石磨早已不再是我们生活的必需。
睹物思情,我有些黯然神伤。曾经一个村庄人的生死,都和麦磨息息相关,生要靠麦磨推出来的粮食喂养,死要用麦磨开路出煞。老麦磨一圈圈地推了几代人,也一圈圈地送走了几代人,石磨磨走了村庄里许多年老的生命,也磨出了许多崭新的生命,直到磨盘被时光磨薄磨轻遗弃。
一念及此,想到外婆常常念叨的一句话:“磨磨难难才成人,不磨不难不成人。”是啊,这样想来,磨盘的一圈圈转磨,何尝不是告诉我们一个生活的真相:生活的磨难是一场生命的修行,磨难中前行是一种意志的磨砺,不是对生活的妥协,而是对生活的一种态度。
每一个人活在这个世界上,不是在学着推磨,就是被生活所磨,在岁月的磨轮里磨去棱角,变得通透,圆润,豁达。生活的磨盘很重,时间和空间两扇磨盘会将你碾碎,教会你细腻的生活,在吱吱呀呀的荡钩里为你呈上生活的细节,不让你粗糙地度过这一生,不再让你踉踉跄跄地前行。
人生如麦磨的转圈,圈圈经历世间的春夏秋冬,从起点时的迷茫经过磨砺又回到原点,只是心境不再,波澜不惊。我们把时光都丢了,丢给了未来,同麦磨盘一样,薄了!轻了!

作者简介:韩剑锋,爱好摄影、写作,浙江省摄影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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