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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签约作家】游宇|密 码(外一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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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  码(外一篇)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的那个闷热夏夜,身体健朗、精神矍铄的本家三爷的平静叙述却让我魄动心惊了多年。
随着南溪、金刚台、鸡鸣河、英山、黄安、金家寨、燕子河、李家集、斑竹园、长竹园、商城、潢川、新集、熊家河、白雀园、杨山煤矿等位于大别山区的红色地名一个个清晰地从一位耄耋老人口中如数家珍地道出时,一次次浴血奋战的画面便在漆黑的夜幕上交错呈现:露营野外长途奔袭,行军密林险象环生;突破枪弹织成的火网,闯过炮火封锁的关隘;端起刺刀无惧地冲进森冷刺刀的丛林,淌着鲜血勇猛地踏向浸满鲜血的堑壕……
每一场炮火后的生,都是九死一生的侥幸;每一次搏杀中的死,却是义无反顾的决绝。追寻理想信念的雄关漫道,多少熟悉的身影訇然倒下,无数年轻的生命急遽离去,无怨无悔,视死如归。
所有的前尘往事都能遗忘,浴血的征程却刻骨铭心。时间的深度与印记让老人的一生钢墩般厚重。
黑暗、贫穷、饥荒、动乱,是那个至暗年代“馈赠”给穷人的“标配礼物”。“没法活”“活不下去”,则是无数赤贫百姓在水深火热中的痛苦呻吟。
民国十八年饥荒,不到一个月时间,三爷家被土匪连抢两次。“别说粮食了,连那条笨重的松木大板凳都被抢走了。”他笑了,苍老的笑声粗粝而喑哑。六十多年过去,当年的愤怒早已随风逝去:“土匪的日子也不好过,穷得连板凳也没有。”

没人管,也没人问。“报官哪有用啊。那些匪和官府的人是一伙的,官匪一家嘛。”盛怒之下的三爷星夜跑到几十里外的段集窑沟,参加了红军。后来成了周维炯领导下的红三十二师的一名战士。
三爷说,在老百姓的帮助下,他们打了很多次胜仗。特别是到群众基础好的地方打仗,心里更有底。老百姓会把敌人的一举一动都告诉他们,热切地盼望赶快打胜仗,胜利后能分上几袋粮食,让一家老小吃顿饱饭。往往是仗还没打,很多人家已经准备好布袋装粮食了。看着那些饿得像干柴棒一样、恨不得把米生吞下去的老老少少,他们明白,穷人要活下去,唯一的依靠是共产党,是红军。
跟着周维炯、肖方、潘皈佛等首长在大别山深处的沟坎山岭里纵横驰骋,历经无数次生与死的对决、血与火的淬炼,三爷的认识愈发全面而深刻,他从一开始的革命追随者最终成了一名自觉而坚定的革命者。
“我们就铁了心了,坚决跟共产党干!死也要让子孙后代过上好日子!我们压根就不怕死!”黑夜中的声音燃着一团火,每个字似乎都是一粒啪啪燃烧的火星,在闷热的夏夜里四处飞溅。青春岁月的激情瞬时被点燃。
可是,抵达理想的路注定曲折而坎坷。
已经抱定牺牲决心的三爷的命运在白雀园飞瀑一样急转直下。
“唉……那是我一辈子的痛苦,你们年轻人无法理解。”黑夜中的一声长叹,寂寞苍凉。
按照三爷的说法,民国二十年冬天,正值白雀园大肃反。已是班长的三爷在一次行军时枪口不慎杵上了黄泥巴,被人举报故意破坏武器,是反革命分子。随即,他被关进了白雀园的政治保卫局监狱。
同三爷关在一起的共有六十多名红军指战员。当得知徐向前军长正指挥部队打黄安时,便集体写血书,坚决要求上战场。得到批准到达前线后,憋着一股气的他们,全都不管不顾地往前冲,希望血洒沙场,以换清白。

那一仗,大胜。三爷侥幸未死,那六十多人也大多活着。他们排着队,主动走进监狱,等待上级的审查和甄别。
“哎呀,那一次没死掉……”平静的语气中夹杂些许遗憾。
审查和考验的日子难熬,三爷整日整夜睡不着觉:“不是害怕死,而是害怕没死在战场上!”
两个多月后,从政治保卫局监狱出来,三爷虽然被安排做了挑夫,但冲锋号一响,他还是会下意识地拿起扁担就往前冲。以至于在一次战斗中,凭一根扁担俘获了两个国民党士兵。
民国二十一年春天,漫山遍野的国民党兵把三爷的连队围在了湖北的一座大山上。深夜突围,三爷落在了队伍后面,横飞的炮弹震晕了他,醒来后发现自己被扔在了墙角里,捆得像粽子一样——他成了俘虏。随即被强行编入国民党军队,驱赶着向北“围剿”红军。路上,他屡次试图逃跑,均被抓回毒打,列为死硬分子重点“照顾”。驱赶至驻马店,三爷发狠,捡起枯竹枝,藏于袖笼,趁“照顾”松懈,佯装跌倒,用力猛戳右眼,至鲜血淋漓不止。后故意高声哀嚎至夜半,方如愿被扔到了大街上。
随即乞讨南返,昼夜兼程。天热,右眼肿似鸡蛋,继而溃烂,而后生蛆。三爷于馁疾中趔趄前行。记不清走了多少个日夜,至稻子黄尖时方得以返新集归队。因治疗延误,右眼竟至失明,累及左眼视线模糊,已无法继续承担行军打仗任务。遂奉命以盲人身份为掩护,从事地下工作。
民国二十三年,白色恐怖最炽之时,被称为胡瞎子的本家三爷蓬头垢面,衣衫褴褛,乞讨于大别山深处的金刚台、燕子河、熊家河一带,直至红军下山改编为新四军,方归家娶妻生子。
……
而今,肃立在大别山深处的每一尊红色纪念碑前,发轫于百年前的革命浪潮总会从历史的深处轰然而来,在耳畔攒聚,激荡,呼啸,势不可当。
这是理想和信念催生的力量,这是民心编制的胜利密码……
铭 记

早春。
冷雨把白雀园淋了个湿透。
旷野仍暗灰着,不时有东一垅西一块的油菜花散乱耀眼,犹如经年的棉衾打上了鲜艳的补丁,给人一种突兀而不合时宜的明艳。
汽车一点一点地轧过白露河湿漉漉水泥面的大堤。冷寂空旷中的嗤嗤闷响,绵绵不绝地冲进耳膜。窗外,青碧的白露河水一浪紧似一浪,在宽阔的河道义无反顾地拥挤着东流。
一座黑色的方碑进入视线。孤单,凝重,醒目。原以为是普通的工程竣工纪念碑,直到“白雀园'大肃反’烈士殉难地”的字样触目惊心地闯入眼帘,才猛地意识到已经触碰了那段悲怆的历史。
那扇朱红沉重的历史之门缓缓打开。
从1929年开始,许继慎、周维炯、徐向前、蔡申熙、曾中生、潘皈佛等革命前辈率领红军战士浴血奋战,连续粉碎国民党的多次军事“围剿”,加之进可攻退可守的天然地理优势,使光山白雀园成为了鄂东北、豫东南、皖西北三块红色区域的交通要衢。闹革命、打土豪、分田地的红色政权,一如黎明的绯红曙色,让处于水深火热的赤贫百姓看到了活下去的希望。
然而,1931年9月,张国焘一手策划了“白雀园大肃反”,以各种“莫须有”的罪名,杀害了包括军长许继慎、师长周维炯等高级将领在内的红军将士两千五百多人。革命事业和鄂豫皖根据地遭遇重大挫折。
尽管大肃反带来了严重的后果,一度连开会都凑不齐人,地方工作也受到严重影响。但红军队伍没有垮掉,党更没有垮掉。短暂的低潮之后,党的各级组织活动迅速恢复,红军队伍的战斗力依然强悍。
强大而无形的民心支撑着中国革命越过了重重关山,筑牢了未来共和国坚不可摧的民心基础。

按照指引,驱车来到香炉山下,“白雀园殉难烈士纪念碑”高高耸立。徐帅手书的大字遒劲鲜红,如血欲滴,让人心扉彻痛。
抬头仰望,殉难烈士的英名镌刻于上,在冷雨中微微泛光。虔诚地读着或熟悉或陌生的名字,被硝烟刻画的年轻面庞,便一个个真切地浮现于眼前,漫长的岁月烟尘遮蔽之后,依然英武逼人,震魂慑魄。
这些短暂的鲜活生命,忽若流星,瞬时的璀璨之后,带着未竟的遗憾,悄然坠落于追寻理想信念的征途。此刻,他们就在这碑上无言地肃立,静静地等待再次出征的号令,明知九死一生,仍如飞蛾扑火,纵使成为齑粉,也要化作暗夜指路的星辰。无数先烈就这样心甘情愿地把自己宝贵的生命铸成深埋于地下的冰冷基石,为一个幸福美好、平等自由的百年梦想奠基。
从大别山、白雀园燃起的星星之火,凭着始终不渝的理想信念,最终顽强地燃成了燎原之势,并汇聚其他的革命洪流,形成了山呼海啸般的磅礴力量,摧枯拉朽,一往无前。彻底改变了中国的历史走向。
满川料峭的风雨,几束明艳的黄花,逆流成河的悲伤……最简朴的祭品,传达最诚挚的祭奠。默默向肃立在碑上的他们说声再见,却再也不忍相见。
唯有铭记,流血和牺牲才不会被视为理所当然。
唯有铭记,才能获得继续跋涉的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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