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邻右舍一百家】王延忠|​​​ 五角钱的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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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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渭南市文艺评论家协会主办

《左邻右舍一百家》自序

这是一些遥远而又亲近的故事，它就发生在我的身边，故事就长在我的心里。

在那贫困而又热烈的岁月，我出生在绥化的黑土地上。故乡的亲情把我抱大，善良和快乐领着我向前奔走。老光棍老处女是我的老师，小猪倌小马倌是我的朋友。尽管那时候食不果腹，衣不遮体，但是人们的心里充满了阳光。是北方的寒冰冷雪，造就了北方人的韧性和顽强。我们从困境中挣扎着走过来了，那深深浅浅的脚印，都印在昨天坎坷的路上。

那一个活生生的人，都是中国社会变迁的缩影；那一个或悲或喜的故事，都是一个变化莫测的人生。我们走过了昨天，但是我们不能忘记昨天。苦涩和甜蜜，都是一棵树上的果实。

回忆是寻找，回忆是发现，尽管有些艰难，我还是把那些曾经走过的路又走了一遍，让那些远去的人物又回到了我的身边。

我被往事的激情燃烧着，写完《我在美国看美国》，又写下了《左邻右舍一百家》。

树叶不管大小，总是有许多的话要对根说。

五角钱的债

 

攒够了八个鸡蛋，小信子就可以还上那五角钱的债了。

小信子真是个可怜的孩子，十二岁就成了一家之主，领着两个弟弟两个妹妹还有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奶奶过日子。

今年春天，爸爸得肺心病死了。妈妈想爸爸，忧愁着日子没法过，也病倒在炕上。没有钱治，妈妈很快就跟着爸爸一路去了，前后正好是一百天。

妈妈去世的时候，家里很忙乱，烧纸的小丧盆怎么也找不到。小信子到后院的姜万海家很响地磕了个头，借了一个新三盆回来。烧完了纸，他顶着丧盆一摔，打着引魂幡把妈妈送到了西去的路上。

妈妈的“三七”忌日过去了，小信子借姜万海家的小三盆还是还不上。奶奶说，那种小泥盆就卖五角钱，你还人家钱也行。

小信子就开始攒钱。家里什么进钱的道也没有，只有两只下蛋的母鸡。天热了，母鸡又没有粮食喂，就不爱下蛋。隔个三天五天才嘎达一回。攒了十多天，好不容易凑够了八个鸡蛋，小信子拿到供销社卖了，得了五角六分钱。他买了三盒火柴，剩下的五角钱拿了回来。

小信子刚进门，见奶奶正在用手细细地抠挠烟罐子。她抠了老半天，也没有装上那袋烟——烟罐子里烟早就没有了。奶奶拿着空烟袋望着墙发呆。儿子媳妇都走了，给她扔下一窝没妈的孩子，今后的日子怎么过呀？奶奶睡不着觉，就一袋接一袋地抽烟。现在，烟抽没了，连一点烟面子也刮不出来。奶奶抽了一辈子的烟，现在提神的东西没有了。小信子可怜奶奶，颠颠地拿着已经攥湿了的五角钱到前院老李家给奶奶买回来一把叶子烟。奶奶接过了那把叶子烟，什么也没说，就是吧嗒吧嗒掉眼泪。

又开始攒鸡蛋。又是攒了十多天，又是凑够了八个鸡蛋，又是拿到供销社卖了，又是拿回来三盒火柴五角钱。小信子刚一进屋，见最小的弟弟老根儿正躺在炕上哼哼，他的小脸儿烧得通红，就是一声不哭。孩子知道，自己没有妈了。小信子用手摸了摸老根儿的头，热得直烫手，再烧就把弟弟烧坏了。小信子背起来弟弟就往村卫生所跑，到那打了一针拿了两包退烧药。小信子递上了那五角钱，大夫说不够，但不足的部分我替你交上吧。

弟弟重感冒好了，但是嘴馋，到鸡窝摸个鸡蛋想烧着吃。小信子见了一把抢过来，说鸡蛋不是咱们家吃的，还打了弟弟的小手一下。弟弟咧咧嘴哭了，说妈妈活着肯定给我烧一个吃。

小信子自己也在心里掉眼泪，他这个哥哥当得不合格。

又是八个鸡蛋攒够了，小信子又去供销社卖鸡蛋。奶奶说，买回来二斤咸盐吧，家里的盐坛子已经见底了！小信子说，不行，咱家可以喝淡汤，但欠人家的债不能不还！

月光洒满大地的晚上，小信子拿着那五角钱来到了后院的姜万海家，双手递上了那五角钱说，给。

姜万海眨眨眼睛问，你给我什么钱呢？

小信子说，给你家的三盆钱。

姜万海又摸摸脑袋问，什么三盆钱？

小信子说，你家的小三盆，让我借去给妈妈做丧盆了。

姜万海拍了一下大腿，似有所悟地说，啊，想起来了想起来了。你妈死的时候，你是从我家拿过一个小三盆。不过，那就算了吧，一个小三盆，也不值几个钱！

小信子说，我爸爸活着的时候，总给我讲《三字经》和《弟子规》，说做人得讲信义。再说，死人不能白用别人家的东西，这是村里的老规矩！

姜万海摩挲一下小信子的头，笑着说，这个小家伙，什么都懂！说完，他一把接过了那五角钱，漫不经心地扔在柜盖上。两个硬币掉在了柜空里，他也没去捡。

回家的路上。小信子总是在想，小三盆这么大的事情，姜万海怎么就忘了呢？

长大了以后，小信子逐渐明白：五角钱的事情，在富裕人家的眼睛里，或许就什么也不算。但在特殊贫困的人家，那就是一座压在头上的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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