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邻右舍一百家】王延忠|​​​ 撒手的风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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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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渭南市文艺评论家协会主办

《左邻右舍一百家》自序

这是一些遥远而又亲近的故事，它就发生在我的身边，故事就长在我的心里。

在那贫困而又热烈的岁月，我出生在绥化的黑土地上。故乡的亲情把我抱大，善良和快乐领着我向前奔走。老光棍老处女是我的老师，小猪倌小马倌是我的朋友。尽管那时候食不果腹，衣不遮体，但是人们的心里充满了阳光。是北方的寒冰冷雪，造就了北方人的韧性和顽强。我们从困境中挣扎着走过来了，那深深浅浅的脚印，都印在昨天坎坷的路上。

那一个活生生的人，都是中国社会变迁的缩影；那一个或悲或喜的故事，都是一个变化莫测的人生。我们走过了昨天，但是我们不能忘记昨天。苦涩和甜蜜，都是一棵树上的果实。

回忆是寻找，回忆是发现，尽管有些艰难，我还是把那些曾经走过的路又走了一遍，让那些远去的人物又回到了我的身边。

我被往事的激情燃烧着，写完《我在美国看美国》，又写下了《左邻右舍一百家》。

树叶不管大小，总是有许多的话要对根说。

撒手的风筝

 

提起刘香兰和赵玉尧的婚事，村里人少数人赞成，多数人摇头。

都说他俩门不当户不对，人也不般配。刘香兰红根红苗，任大队的妇女主任兼着团支部书记，人也长得漂亮。赵玉尧长得又瘦又小，眼睛不大，脸也发黑。家庭出身还不好，父亲在一九五七年打成了右派，一直在生产队监督劳动。

老支书劝刘香兰说，你是党支委，跟他对象就是严重的阶级混线。这么多贫下中农子弟，你为什么非要嫁他呢？

刘香兰说，他那一肚子的知识，把我的魂勾走了。

老支书说，就他那个家庭背景，知识再多有什么用呢？

刘香兰想了想说，我看他当个民办教师蛮合格的。

老支书看着她的眼睛问，咱们敢用他吗？

刘香兰嘿嘿一笑说，想想办法呗。

第二天，刘香兰就去了公社，跟主管教育的副书记谈了半个上午。不知道刘香兰用了什么样的说服力，竟然从副书记那里要来了一个“带帽的”民办教师指标。

几天后，赵玉尧顶替一个转走的女老师，当上了五年级的班主任。

当上了民办教师的赵玉尧特别感激刘香兰，一遍又一遍地说，是你改变了我的命运，结婚后，我要像菩萨一样把你供起来。

婚后的赵玉尧，对刘香兰真是天好地好，天天给她烧洗脚水，天天给她揉肩捶背，像是一个伺候老佛爷的小太监。一年后，刘香兰生了个儿子。两年后，瘫痪的婆婆又来到了她的家里。忙于大队的工作，又要照顾孩子照顾病人，她渐渐累得支持不住了，眼眶有些发黑。赵玉尧几次找到老支书，软磨硬泡，终于把刘香兰在大队的工作辞了下来，当上了专职的家庭妇女，伺候病人和孩子。

刘香兰对赵玉尧说，我在家给你当台阶，让你踩着我的肩膀往上走，把你的知识都派上用场。

赵玉尧有空就翻他的高中课本。他有一个梦，说不定哪一天又走进了高考的考场。

这一天真的让他盼来了。七七年底，恢复高考的消息一传出，赵玉尧就没日没夜地准备起来。刘香兰把春天就能下蛋的十几只母鸡全杀了，顿顿给丈夫熬鸡汤喝。

一个邻居偷偷地对刘香兰说，撒手的风筝，怕是拽不回来了。

刘香兰说，有我的心拽着他，就是他飞到天涯海角，也挣不断我拴在他心里的那根绳。

邻居又拐弯抹角地说了陈世美的故事。刘香兰哈哈一笑说，那我就找来包公，把他铡了！邻居嘻嘻地笑。

到底是“老三届”的基础好，赵玉尧顺利地考上了黑龙江大学中文系。为了供赵玉尧上学，刘香兰四年没有买过一件新衣服，口挪肚攒，把生产队分的豆油都卖了。无论生活多难，她一个眼泪不掉。心想，等赵玉尧大学毕业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赵玉尧大学毕业了，分到了县文化馆创作组工作，写剧本，也写小说。一年后，刘香兰带着孩子随迁来到了城里。那个邻居羡慕地说，刘香兰的眼光真好，嫁个大学生，还闹个城市户口。

刘香兰在一个街道工厂做起了五七工。忙着累着，她隐隐约约感到赵玉尧有些变了。带口之言，赵玉尧总是说她笨，说她的知识太少，什么都不知道。一次，一个单位的同事到家里来吃饭，赵玉尧说她炒的菜没有滋味，半真半假地把她训了一顿。晚上，刘香兰蒙着头躺在被窝里，泪水湿了枕头。

旧的平衡打破了，新的平衡没有建立起来。夫妻双方都陷入了巨大的矛盾之中。

赵玉尧也有些苦恼。他写的戏剧在省里一部接一部地获奖，但他的妻子连什么是戏曲唱词都弄不明白。有时候，他把自己写的戏剧段落给妻子念一念，念着念着，妻子就睡着了。

一道文化的大鸿沟横在了夫妻之间。

赵玉尧努力说服自己：命运既然做了这样的选择，我就应该听从命运的安排。妻子再怎么样，曾经是我的恩人，这辈子也得将就着过下来。他找来了那么多书让妻子看，可惜的是，妻子一页也读不进去。

刘香兰也想弥补自己和丈夫文化上的差距，但她的基础太差，书上很多字都不认识。再说，街道工厂的活太累，天天像机器一样糊花椒盒糊本壳子，累得腰都直不起来，回家忙完家务就想歇一会，哪还有心思看书呢？

夫妻双方都在忍让着妥协着，像走钢丝一样维持着这个家。

婆婆临走时，一遍又一遍地嘱咐儿子，这个家就是香兰撑起来的，千万千万不能对不起她！

后来，儿子把妈妈的话忘了。

三年后，赵玉尧写了一个戏剧小品，被专家看好，准备参加省里的汇演。

因为是业余群众性的汇演，用的都是非专业的演员。女主角由一名叫丹丹的小学女教师来饰演。

剧目反复地加工排练。剧作者赵玉尧天天陪在排练现场，修改剧本的台词，指导演员的动作。

情场都是两面来风。丹丹被赵玉尧的才华和风度迷住了，赵玉尧也让丹丹的青春和美貌把魂勾走了。一天夜晚排练散后，赵玉尧送丹丹回家，在寂静无人的小巷深处，两个人紧紧地抱在了一起。

实质性的关系发生后，丹丹就逼着赵玉尧和妻子离婚。赵玉尧说，就这样好着可以，和你结婚没有可能！丹丹威胁说，那就把咱俩的关系公布于众，看你这个作家还怎么做人？

进退都不是路，赵玉尧在感情的漩涡里痛苦地挣扎。渐渐地，人瘦了，说话有气无力，眼睛也没有了光彩。

中了情魔的丹丹死心塌地要嫁赵玉尧，软磨硬缠，说赵玉尧不娶她，她就拉着赵玉尧一起跳呼兰河。

赵玉尧一百五十多斤的体重一下降到了一百二十斤，脸像撒了一层灰。

刘香兰知道，这样再有半年，丹丹那颗心不死赵玉尧人就死了。

既然当初爱过他，现在就应该成全他。抓不住的东西，就得放手。

刘香兰哭了两天，和赵玉尧离婚了；丹丹忙了一个月，和赵玉尧结婚了。

再婚以后，赵玉尧和丹丹的感情裂痕很大，总是吵架。赵玉尧恨丹丹，毁了他幸福的家。丹丹也恨赵玉尧，毁了她的宝贵青春。

刘香兰就领着儿子过，好在赵玉尧月月都给生活费。

又是几年过去，刘香兰的儿子考上了哈尔滨工业大学。亲朋好友都来庆贺，赵玉尧没有来。他住进了医院，是肝癌晚期。

丹丹在医院伺候了一个多月。赵玉尧肝部疼痛或是心情不好的时候，就骂丹丹，骂她是个苏妲己，说要不是她的勾引，也不能妻离子散，身体也不能坏到今天这个地步。还说，等我死了，半分遗产也不会给你留下！

骂着骂着，丹丹就不到医院来了。她躲得无影无踪，打手机都是关机。

医院找到赵玉尧的儿子，说作为患者的家属，或是决定出院，或是你来医院伺候病人。

再有几天儿子就新生报到了，刘香兰怎么能耽误儿子的前程呢？她想了一个晚上，来到了医院，替儿子伺候病人。

也不知为什么，一到赵玉尧的病床前，刘香兰就把离婚的事情忘了，还像是当年的夫妻，洗脸擦身，喂饭喂药，照顾得那么细心，伺候得那么周到。同室的病友都说，一看这才是真两口子。

半个月后，赵玉尧死了。从火葬场回来，刘香兰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赵玉尧的遗像，叨叨咕咕地说，撒开手的风筝，你还是回到了我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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