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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运载事件,对个人而言,最大的事件,生是一件,死是另一件。
生不由己,只剩下死的自由了。
由生到死,可理解成争取自由的线路,由小到大,由弱到强,极致的自由,终了。
争取最大的自由,去死吧!
生命链昭示:天下全部的自由,等于没有自由。
竞争法通告:法是强者的规矩,自由不过是秩序的润滑。
只有死,无比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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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吧,死。人总是要死的。在总是要死的关头,我不再追求什么意义。
战斗的意义,让它留在战斗里;画画的意义,留在画画里;书法的意义,留在书法里;雕塑的意义,留在雕塑里;文学的意义,留在文学里。死了,什么意义,对我来说,不复存在。
要说还有意义,对我来说,那就是临终关怀。
临终关怀,我知道。肺癌已经16年,17个年头了。死,并不十分的可怕,对我这个打过仗,枪林弹雨中过来的人来说。那么多人在战场中死了。
我得了肺癌死了,相对于战场上牺牲的那些兄弟来说,不也是赚了?
可是,话又说回来。打仗的时候,参军前一无所有,日子也过得穷。参军到部队,至少还有口饱饭吃。饱着死,就比饿着死强。但现在想法与参军那会儿,的确有些变化。日子过好了,又成了画家,书法家,雕塑家,文学家,反而牵挂多了起来。
小女儿还没结婚,我期望能与肺癌作斗争,直到小女儿结婚。小女儿结婚了,我的病情似乎一日一日的好起来。真不知是哪块的治疗,起了决定性作用。也许,是综合作用,都有一点。
广州医院的放疗自愿当试验靶子、广州病友介绍的蝎子炖瘦肉胡萝卜、东北的拔癌膏、气功等。最大的作用,我自己知道,与心态有关。我把全部的精力,投入到画画与写字中去,不去想画画和书法的价值。
一心一意的画,全心全意的写,静到书画中去。
不怕死,反而使人放松,心态平静下来。我女婿说得好,癌症病人,三分之一是自己吓自己,吓死的。三分之一是过度治疗治死的。只有三分之一是真正得病死的。
生命,属于每个人,只有一次。太珍贵了,太不可代替了。所以,在知道生命开始倒计时的时候,能真正有几个人不极度的恐惧呢?
实话实说,我也有过,抛不开亲情,抛不开世俗之情的时候。能挺过来,关键是放开放开再放开,想不通,进死胡同时,就想想战场上死去的那些兄弟。另外,给自己建立一个一个的目标和期待。先是期待小女儿结婚。之后,期望看到小女儿的孩子。再后来希望外孙高考能考个好学校,希望在国外读书的外孙能早日学成回国,希望银行工作的外孙女工作生活能安定下来,并找个如意的男朋友等。
日子,就这么一日一日过了下来。十六年多过去了。这次,我有种预感,真的快要过不去了。住院的频率越来越多,一次比一次严重。自己也在网上寻求某种途径,那怕明知道可能上当的途径,也不妨的试一试。无意中,发现了临终关怀。
什么是真正的临终关怀?众说纷纭。让临死的人,把痛苦减少到最大程度,或者不再去作无谓的过度治疗,在亲人的关爱下,安然的死去。
临终关怀,强调生命在不可逆转的情况之下,病人自愿选择,是继续治疗,还放弃“程序式”抢救,甚至是过度的抢救,送上必然的送上生重症监护室,“传送带”式的让病人与亲人隔离情形下,走向生命的终结。网上有种说法,让病人留下自觉自愿意识下的尊严。
我,要是选择。会怎么的选呢?就是我自己能百分之百的放弃,可对老伴孩子们来说,他们的态度和情感,能够接受吗?我发现好多的癌症病人,最后的活着,已经不完全是为自己活,而是为了家人,在极度的痛苦中,一日一日的把生命的橡皮拉到极致的长度。
我应当把橡皮拉到最长,最极致吗?
癌症病人的马拉松,已经咬牙,再咬牙到了终点。
可是,还要让他超出时段加赛一把,这个难度,连马拉松专业运动员也无法理解。
记得有个老首长说过战争上一个真实的事,在战场上,有个新兵背了一百多斤的负重,穿插行进。实在背不动了,他拉响了身后的手榴弹。
我,再也坚持不住了,要不是为了亲人,为了儿女,为了最后的生命迷恋,稍不留神,一定会跌入死亡的万丈深渊。
叫临死的人,把生命拉得长长,其实是件非常残酷的事。
这事,只有濒临死亡的人心里最清楚。活一天,活一小时,到最后活一人钟,都是无比痛苦的。
回想那些战场中,受了重伤,无法再坚持的战友,恳求最亲密的战友给他一枪,帮助解除无比痛苦的事例,联系自己到了不能自主呼吸,浑身插满了管子现状,他格外的理解了那些战友。死,有的时候真不可怕,反而求生更可怕。
用百倍的气力去求生,结果多得了那么的几天,个把月时间,且是赢得的如同屁股坐在火山口般的活着的时间,有什么实质性的意义呢?
人,总是要死的。亲人,总是要分别的。
对人的死亡,以及亲人的离别,我们要有个开朗轻松的认识。万分的悲痛,于事无补。还不如作个轻松的告别。
深得人心的无限制的把生命拉到最大值,被亲人与朋友当成别无他途的临终关怀。不能见死不救,救到最后的一分一秒,是活着的人,天然的应当尽的义务。救人,救到底,才叫做人道主义。
医生,在病人面前,时常因为各种的客观利益与道德伦理的限制,不敢细说临终关怀中还有一种,叫尊严死。
明明是近在咫尺,不可抗拒的死亡,与其浑身插着管子,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甚至是手脚被绑住在重症监护室,用越来越先进的药物吊着一口的气,让所有的亲人朋友不得安宁,不如自主的选择放弃治疗,与家人一起,静静的,平和的告别最后的时光。让生命的最后,闪烁尊严之光,安然的面对死亡。
尊严死,在我们的世俗观念与文化氛围里,还是个刚刚冒芽的新生事物。曙光初现,道路还漫长,行程还艰难。
至少,可以告诉你,尊严死,与我们的世俗人伦相悖,需要付出难以预料的成本,甚至可能还要承担非常麻烦没必要的法律风险。听我女婿说过《我不是杀人犯》([法]弗雷德里克·肖索依著,三联出版),说的就是关于尊严死(安乐死)这样的一个故事。
尊严死,临终关怀,当然还包括今后必然需要面临的安乐死,一定会形影相随的在是与非的争论中喋喋不休。
尊严死,最后的定义,有人能给出吗?等同于自由的选择呢,还是离开了医院抢救的死亡?临终关怀与见死不救的边界,谁又能分毫不差的划出来呢?安乐死,如何确定死亡决择人的意识当下的清醒与否?由谁来确认,是专门的机构,还是决择人本身?更何况临终关怀本身,社会看法,医疗机构与临终关怀机构的看法就很难得出统一的意见。加上随着医疗技术的发展,一种又一种的治疗新技术和手段的运用与实施,会在临终关怀、尊严死,与过度治疗、无谓的抢救之间,也许会拓展出一块新的天地。
社会的伦理道德与社会公平,总是悖论式的前行。
不管是哪个国家,是什么社会,医疗服务总投入与总设施,相对有限。
医疗的社会公平,与伦理道德的关怀,时刻充满矛盾。
像我这样的老干,得的又是第二次的晚期肺癌,社会已经给了我一份优待,一般人无法享受的优待。
假使没有这份的优待,我真的可能选择放弃。正是因为有这份的全额报销的优待,生命是党的,是国家的,是革命的,所以才有份用党的,用国家的,用革命的钱的理所当然。
我的内心也极度的矛盾,平日里连自来水都舍不得多用一滴,如今倒是如此的慷慨。人啊,面对只有一回的生命,难免百感交集。
写于2012年2月,修改于2014年5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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