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院里的米大爷好久不见了。
米大爷须发皆白，一条腿有点跛。上下班总可以碰见他在院里逛来逛去，也不午睡。他喜欢把传达室放了许久无人认领的信件挨个给人送回家。其实，现在人跟外界往来除了电邮就是微信之类，偶有邮件也只是包裹，如果真有薄薄的信件，不过一些培训广告或者抽奖诈骗信息。但是在米大爷那里，这些垃圾信件仍然是远方的问候和消息，不能丢弃。开门拿过信件的人多半不耐烦，道谢之后关上门就怪他多事了，如果正是午睡时间，那简直是自讨没趣了。
米大爷爱唱，几年前还能看见他带领一群老头儿一字排开唱红歌；如果高兴，他还能因人因事随机赋诗一首。碰见小孩放学叫了声清脆的“爷爷好”，他会这样唱：“小孩真是好树苗，明年长来一人高。每天念书多辛苦，长大变成胡锦涛。”如果碰见我们周末上课，他会伸出大拇指，严肃地皱皱眉头，这样唱：“革命需要接班人，你们周末去执勤。无怨无悔人人夸，三尺讲台献爱心。”
米大爷十多年前就从我们市岱岳区农业局退休，算来今年快八十岁了，前几个月听说住了一次院。好久没看到他，听到他唱歌了。传达室无人认领的信件在角落里，已经堆得很高。
二
常来家属院的商贩里面有个卖面的老头儿，“创城”之后也没再见他。
他卖面，也卖各种面条。面可以零称，也能按袋卖；面条没有包装，松散地码在大塑料袋里。每周四中午放学，他穿着蓝布大褂，在阳光里和一车白面笑吟吟地看下班的人，向他们一一点头示意。他的电动三轮上有一块木制的招牌，上书“新到全麦面粉”，毛笔欧体，非常俊秀。他说白天磨面做面条，晚上就写字，这欧阳询写了十年了。
他叫周洛明，曾送我一张写有“艺缘堂”的条幅，现在还在我书房里放着，因为不知用在哪里，所以没有装裱；如果是“面缘堂”就好了，我可以纪念这位“白面书生”。
三
泰山东麓有处乡镇——大津口，范家庄是它下属的村子。不到镇上，沿着公路拐个弯，就到了“紫藤庄园”。因为有许多好友在镇上上班，还有学生在范家庄教书，所以这里我来过好几次。庄园里几株百年紫藤共同撑起了一个绿色的大凉棚，所以就叫“紫藤庄园”了。这里很像鲁迅笔下的“百草园”，种植了很多珍稀的花草苗木，我最爱自由爬秧的猕猴桃，毛茸茸的果子深秋才熟，每次到来看它们都一个样。
顺着紫藤搭起的藤桥，可以上到二楼，张玉清老人在屋里坐着。老人被人称作“泰山药王”，他从1986年开始搜集泰山“四大名药”，19年足迹踏遍泰山、徂徕山，终于集齐名药并开始了“泰山四大名药”的种植和产品开发。我来的时候他正向一些外地客人介绍产品，此时我才知道我们泰安人常说的“四大名药”是下面四种：白首乌、黄精、四叶参、紫草。之前在镇上工作的高中同学把“白首乌”说成了“何首乌”，真是太没文化了。我来这里当然不是为了买药，我是来吃药的。紫藤庄园的“首乌炖鸡”，“黄精炖牛肉”，“四叶参蛋卷”和“紫草糯米藕”都很好。只是天花炖鸡汤更甘甜，较首乌炖出来更滑爽；四叶参蛋卷略有苦头，但不久也可回甘；黄精黄牛肉，肉味盖过药味，药味调理得牛肉酥烂好嚼，别有一番滋味；紫草糯米藕是甜的，适合女人吃。
人们常说“医者仁心”，其实药，也是仁心。张玉清老人，今年70岁了，我不见他，也一年多了，我正有再去大快朵颐的意思了，顺便再去看看他，是否还是笑声朗朗，身体康健。
四
母亲爱听戏，仅仅是能区分京剧豫剧越剧，能看懂的故事还是《锁麟囊》、《玉堂春》、《拾玉镯》之类老戏。前段时间，听说梅兰芳的儿子梅葆玖也去世了，很是难过了一番。嘴里嘟念着“长得那么漂亮，怎么就死了呢”，慢慢去厨房包饺子去了。看着母亲有些佝偻的背影，我鼻子一酸，说妈，咱俩照张相吧，去院子里！母亲一怔，笑着说，我还要包饺子呢照什么相啊，你想去院子里玩就去吧。
我拿着手机，站在院子里。端午节快要到了，满院绿荫。我不知道该拍结了绿绿小核桃的那棵大树，还是默默无言酝酿明年满树玛瑙的樱桃树，还是枝头歪着脑袋看我的黄嘴的小麻雀。其实，我想和母亲合张影。
很多风景都要消逝，那就拍下来吧，和我们一起，定格在心里。
否则，就来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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