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来了。
九月来的时候，槐花的落蕊也来了。像花又不是花，轻轻软软的，铺满门前的砖地。绿油油的苔藓悄悄抬起脸，有一句没一句地和它们说着话，温柔得像枕头。屋角的老榆树，叶子变得墨绿，怜爱的目光洒一地。小雨不温不火，夹着凉凉的风，从灰色的天际款款而至，不是夏雨狂乱，不是春雨婀娜，就这样来看这路上的落蕊了。
也是在这样一个季节，我从砖瓦堆里带回三只蟋蟀，这些夏虫便在我阳台的瓦罐里，继续弹奏秋天的曲目。
声音是有颜色的。春雨刷刷是鹅黄的，蝉鸣是浓绿的，咯吱咯吱踩雪是白色的，蟋蟀们的琴声呢？当我把季节带回了家。
夜色笼罩了十二点的时针，我看不见蟋蟀在哪里弹琴，惟琴声在星光寥寥的夜空里低吟高唱，时而悲怆时而欢快，时而缠绵时而苍凉，我清清醒醒地听出，它响在《豳风七月》，响在木兰辞上，响在姜夔的词中，响在流沙河的诗里，回旋飘转，亘古不散。
它是从未来走回过去的一种颜色，在现在稍作停留，在每个深秋看一眼槐的落蕊，在五颜六色的季节里选择它最钟情的，灰色。
草在结它的种子，风在摇它的叶子，我在听风的颜色。
九月的风也是安静的灰色。它从刚刚种下的碧绿的菜畦上吹过，从渐渐泛红的柿子树上吹过，吹过顾城《灰色》的诗歌，吹起春天里没有放飞的风筝，吹出笨拙的自由，吹一只被灰尘伤害的眼睛。
九月，是灰色。它穿越大半个季节，就为等我给它寄一本诗集，一本关于颜色的诗集。它躺在温暖的草垛上，只翻开灰色那页。在干净的院子里，月光流泻。我提心吊胆地把无数黑夜摁进白昼，收获安静的灰色。
甚至现在就能清楚地看见，一旦有一天我不得不长久地离开它，我会怎样的想念它，我会怎样想念它并且梦见它，我会怎样因为不敢想念它而梦也梦不到它。
九月的夜空，我能看见繁星满天，却叫不出星座的名字。
我什么都没有忘，只是有些事，有些颜色，只适合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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