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单桥 ‖ 夏智明

沿着106国道，我在献县县城以南几公里的地方慢下来，为的是前往单桥村一探此地的古建筑——单桥。不料正逢当地大集开市，车辆无法通过导航中最后的一公里路程，这倒让我挺兴奋，索性当次“集滑子”赶一赶别人家的集。

集头先是几家卖零嘴的，老板热情吆喝着，但看起来不怎么好吃。紧挨着的渤海虾酱却颇为诱人，炒鸡蛋或者炖豆腐都不错。再往东去是衣服市，只有寥寥几家，这可以理解，毕竟大街上的服装店多了，网购的人也多了。“来尝一尝！”路南两位卖酒的大爷喊住我，他们身前堆着几箱台湾某某高粱酒。“开着车呢大爷，不敢喝！”我连忙摆手。“好酒不上头，来尝一尝！”不禁劝呀！我拿起小纸杯滋儿了一小口。

前几天刚喝过金门高粱酒，与之对比感觉大爷的酒不太对，但是也不坏。我不是善饮之人，品不出什么道道儿，咂着嘴说不出所以然，有些辜负大爷期待的眼神。这时几个当地人也围上来，拿起酒瓶端详，其中一人说没见过46度的，我回想一下网上看过的金门酒，好像的确没有这个度数。暗想，还是不要买了。便掏出烟来一人递给一支，说：“喝了你们的酒也抽我一支烟吧！”两人开怀大笑，看到他们的爽朗劲儿，我又寻思兴许这酒真的还行。抬头一看，妻女已走远。

我紧追慢赶，在大集另一头的剃头摊跟前撵上她们，孩子对老人的手艺产生兴趣，呆呆的看，剃头老人也不时偏头对孩子微笑。我解释说，孩子没见过。老人笑呵呵问我哪里来的，我说山东。老人不住点头，山东好地方啊！

出来集市东头，从村里三拐两拐就看到那座闻名的“世界最长不对称石拱桥”了。它不在远处，就在众多民宅中央，连接着南北两村。

我立于桥北斜望，桥体南高北低如长虹卧波，青石块均匀整齐而有古色，五大四小拱拱相连，桥墩壮实如巨人的脚掌又如坚实的军舰，其横跨之势可谓大观，放到今天也称得上气派了。稍走近些去看那河，见水色深绿只似一湾浅池，几条卡通造型的小舟正在游耍，这有些难配滹沱河的大名。听当地人说，河道淤塞多年了，桥下要不时注水维持。华北平原上有许多河流被命名为某某新河，大都是因泥沙淤积而改道，滹沱河也应不外乎此。

“等一下”我叫住正在过桥的娘俩，用手指着桥面上的几道沟，“你们看这是什么！”

三道积年累月车轧之辙就在桥面石板上，如打磨一般纵穿南北，深处可达扎许。我沿着车辙前行，想象着几百年来穿梭不止的马车、木牛，像今天我行驶的国道一样永无息止。即便这样，仍然难以置信，车走人磨可以压出如此夸张的辙吗？

从地图上看献县在北京正南，为京德古御道必经之所，既如此，车水马龙定不在话下了。大学士纪昀曾打此路过，由于桥面坑洼，轿夫不慎跌倒将大学士摔出轿子，轿夫惶恐非常跪下磕头。大学士扶起轿夫安慰道：“失足寻常事，疲癃不汝嗔。忍饥今几日?我是故乡人。”老乡对老乡的宽慰，过桥人给过桥人的安抚，这样的故事给大桥的历史增添了一笔宽容与平等，温温暖暖的，跟是日的阳光一个味道。不禁想到苏老泉的《名二子说》，车辙能影响别人的祸福，别人却不会迁怒于它，不争功亦不招灾。若讲历史，雕栏玉砌也好，狮柱龙头也罢，我觉得都不如真切的车辙能够代表这座桥梁，因为这些车辙本身就是历史。

我扶着望柱休息，手边这蹲石狮似笑似痴，视线之内其他柱头上或狮或猴，形态各异。不过有不少处被人为破坏了，是件憾事。低头正好看到功德牌上刻着“山东济南府平原县贡生董振秀施银五两”几行字，倍感亲切。沿着护栏向南继续寻找，河间、献县等地名映入眼帘。这些侧栏上除了功德，还有各种名人、神话故事如“殷商三仁”“李太白骑鲸升天”，当地人传桥上“三千狮子，六百猴，七十二统蛟龙碑”，我并不能一一辨识黄钟抑或瓦釜，只是粗略体会神形罢了。

小女尚幼，对此“干看”已经感到无聊，即便我准备的传说故事也没法抵挡她对划船的渴望。只得随着她去租了一条小船，正好也看看桥下的景致。

桥西下水，仰视大桥。外壁长有荒草几丛，多处青石皆为水阴之色，桥拱正中的阔口虬龙威风凛凛，虽寻不见当年大河之浩瀚，却也有碧波微澜之微妙。晃晃悠悠划到大拱之下，我靠近桥墩去触摸一块断壁，小船不慎搁浅，费了点力气才摇晃出去。我们只顾担心再次搁浅，不等力疲玩意已近阑珊，两位女士也忘了“照影看妆面”，弃船登岸再寻别处去吧。

于是，从南向北再次走过单桥。

听到有人在谈论历史，单桥建成于崇祯二年。那是一名悲剧皇帝在位的一年，是袁崇焕被害的一年，也是许多家庭插稻播麦的一年，万千车旅通过单桥的一年。当然，那时肯定也有人像我今日一样，寻访着他们的古迹。

桥北头有几处小买卖儿，都是老人在看守，这种场景仿佛在哪里见过。城市越来越拥挤，乡村越来越空落。不过，先人架起桥梁，为的就是让有脚力的年轻人走出去吧。过了桥，我看到民宅的墙上刷写着很多有关历史、善行的宣传，原来此桥也叫善人桥，刚才赶集的街道叫做善人街。宣传中真名实姓的善举很多，可以看出当地人对“善行”的推崇和对“善”字的深刻认识。此时的善人街，赶集的人只剩三三两两，那些背对我的行人，一会儿要踏着石桥回家了。原来先人架桥是为了出走，也是为了回家！

不知觉已经回到起始的地方。即将发动车子，妻子向我招手，她买了一大堆地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