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

我对出租房里的房客总有些惶恐。

买下带院的一楼不久，就租了出去。春天来到的时候，樱桃树开花了。这棵同学帮我用厢货挪来的樱桃树，一树花衣，很是灿烂。院里老师见了都说好，说到蜜蜂纷飞，花后坐果，更是让人神往。

租房的是我学生的爷爷奶奶。爷爷不爱说话，喜食旱烟，小马扎一坐就是一天，他当然不做饭，有时候在樱桃树下，有时候在大门口。奶奶洗衣做饭都干，嘴里一直有话说。房租先交了半年，因为师生的关系，我少要了几百。有线电视当然他们自己交，谈及暖气费，学生的父亲便说这是租房的一个条件，应该我们出钱。不置可否之下，也就这样了。一两个月倒也相安无事，父亲来看孩子，顺道还给我家一个带鱼冰坨子。

有一天一进门母亲在生气，原来是老太太洗衣服把肥皂水泼在院里樱桃树下了。后来知道若是石榴树还好，樱桃树喝了肥皂水可能要死掉。

我下去找她说明情况，老太太也不否认，但一副不服气的样子，嘴里嘟囔着几盆水一棵树没什么大不了的话。上了楼来，正和母亲汇报情况，老太太已经跟了来，进门坐下就和母亲说在家就这样洗衣服，不用叫她儿子下去兴师问罪。母亲也不是好脾气，建议她回家这样洗去。

对门的第二家租户从来不见笑脸，不论是对邻居还是对自己的孩子。孩子下了晚自习回家，从来不管有人就跟后面，楼道的安全门一把带上，登登登上楼了。见了面招呼也不打，问好就更没有过一次。

其实对别人这样苛责也不好。泼几盆肥皂水，带上门上楼，这是再普通不过的生活。至于一棵树，至于别的人，本不如自己可爱，也不必去在乎。

楼上同事工作调动到外地去后，我的心就又一紧。这一栋六户人家，只剩下我们两家是原来的老户，走的走，卖的卖，人去楼空不久，新来的租户五光十色，想象的闸门再次被打开。

旧楼的楼板总是有裂缝的，三楼租户的暖气漏水，淅淅沥沥地在儿子卧室里下起雨；今天早上顺着天然气管道洗衣机的排水也下来了。我上去敲门提醒，对方也不开门，只告诉我，洗衣服漏水了，我拾掇着呢。

下得楼来，移开妻子买的储物架，拿起半袋米，一瓶打碎的阿胶，一白一黄两盒“条茅”，一罐百合，一把儿面条，糖罐蜜罐。我慢慢擦拭，不时看看继续流淌的肥皂水。

其实，除了提醒她之外，还想要一句“对不起”。既然没得到，专心擦东西就是了，为什么还是忿忿不平？

一句“对不起”，本没什么价值，为何有人偏偏想要，有人却偏偏不说？

其实，这话都说了，也便没人要了。保留一句“对不起”的神秘不出，生活才有滋味吧。

听说院里上小学的孩子这几天学了不少见识，拜后面楼上一租户引来的催债者所赐。从第一缕晨光到一地月光，催债的谩骂响彻后院。一老一少娘俩熟悉人体结构，像说相声，运用各种修辞，逼骂着欠钱不还躲进我们院的那个人。

孩子们刚学会的“对不起”，怕也很快就被覆盖了。生活不仅丰富，还他妈那样厚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