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里，你还是个孩子

琦君说，雨天总是把人带到另一个处所。

一清早的雨，把她带回浙江永嘉老家。那时，六岁的琦君，或睡在母亲暖和的手臂弯里听故事；或把小花猫抱在怀里，自己再坐在阿荣伯怀里，等着阿荣伯把一粒粒又香又脆的炒胡豆剥了壳送到嘴里；或采了满篮子的玉兰花送左右邻居，或在亮晃晃的煤气灯下听瞎子先生唱鼓儿词。

去年这个时候我在台中，感恩节前一天晚上十点多，嘉义县地震。外面下着小雨，身在异乡，又逢天灾，更加感到乡愁浓烈，坐在酒店大厅，望着小雨，想母亲的热汤面，想妻子温的竹叶青。若不是同行的徐老师临危不惧感染到我，真想去夜市灌它半斤金门高粱。温凉生死，几杯烧酒全解决了。

第二天母亲打电话责怪我地震也不告诉她，妻子忍不住，不顾我再三嘱咐，还是和母亲说了。杜甫说“今夜鄜州月，闺中只独看”，他遥想到月下的思念，妻子和自己一样。而我生命中最珍爱的两个家人，在我不在的时候，不是只能相互安慰么？

“水木年华”的《墓志铭》里唱：“我有两次生命，一次是出生，一次是遇见你。”真好。

在聊城上大学的时候，为了补贴家用，可以喝上单县的羊汤或吃上一大碗山西牛肉水饺，我就去做家教。

一间狭小的房子里，聚满了来此求职的学生。女生比男生吃香，很快就被老板一一分了人家，拿着地址上门去了。我等了一周才轮到，五块钱的中介费，日后才知道需要我做两小时家教。

学生叫“牛牛”，三年级，我负责给他讲解家庭作业里的难题，完了再检查所有作业，每次两个小时。他家住在光岳楼附近，低矮的老房子，但是家具簇新，尤其炒菜，特别香。

光岳楼，在聊城东昌府区古城中央，明朝修建时初名“余木楼”，又因此楼有鼓声报时，人们也称之为“鼓楼”。明弘治九年，吏部考工员外郎李赞过东昌，对该楼赞叹不已，“虽黄鹤、岳阳亦当望拜。乃今百年矣，尚寞落无名称，不亦屈乎？因命之曰‘光岳楼’，取其近鲁有光于岱岳也。”

从学校出发，走半小时才到光岳楼，骑车只要十多分钟。车子可以去老乡那里借，错开使用时间的话，老乡还是很好说话的。

我记得是中秋节后了，一天冷过一天。干完两个小时的活儿，从杂物凌乱的小院里推车子出来，忽然下起了雨。院子的小门啪嗒关上，我是整个街道的主人了。路边一个塑料袋，我捡起来扣在头上，前额扎一个小结，蹬车子狂奔。在家里母亲说过，淋哪里也不能淋头，我暗暗为自己的聪明高兴。

雨越下越大，我开始给自己唱郑智化的《水手》。“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擦干泪不要怕，至少我们还有梦……”如此振奋人心的歌，我却越唱越伤心。我开始哭。眼泪和雨水交织在一起，再大的哭声也没人听见。我离光岳楼已经很远，它和那扇关上的院门一样，也在风雨里。灯火阑珊的地方，是别人的家。

事后想来，自己竟然那么矫情，给自己唱一个残疾人的歌儿，然后把自己哭成个泪人儿，很会自己哀怜自己。

风雨，总是把人带到一个别处。风雨里，谁都可以做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