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住乡愁

“大老爷”，是对比自己父母年长的男人的称呼，母亲常说起她的“大老爷”。

母亲说起“大老爷”的时候，是我碰见别人的矛盾，不知该不该去处理的时候。

“大老爷”一般在我姥爷和姥姥吵嘴后的一两天，揣着半瓶烧酒，几个咸鸡蛋，人高马大地推开一扇大门，骂骂咧咧地来。他家有五个儿女，家境一般，自己过日子极俭省。母亲说一星煎饼渣渣掉桌上他都要捏起来吃了，碰上很细小的，便用筷子头蘸了水沾起来送入口中。

娶了儿媳妇之后，“大老爷”留起来一撮小胡子，就在上唇横着，不短不长，不稀不疏。背着手踱起来，从这个岭到那个崖，从这个坳到那条沟，大脚印子到处都是。

他家住“罗汉崖”，山里人称“崖”为“yai”，“汉”的发音又不准，母亲说起他家的时候，就是“罗圈yai”了。这让我觉得他每次出门办事都是罗圈腿着。

罗汉崖在姥姥家东面，一条自南而北的大水沟隔着，沟里构树多，捋了叶子可以喂猪。只要有人家里闹了别扭，“大老爷”就从“罗圈yai”，拨开构树枝叶，大步流星地上坡赶了去。他去说和，从来都不计较微薄的家底更加微薄。他的五个儿女都很孝顺。

姥姥过世了，姥爷在床上躺了也四五年了。小山村拆迁了后，我从二舅嘴里也听说过“大老爷”，那是他和母亲说起谁家谁家有矛盾的时候。“大老爷”早就不在了，但依然俨然长者。

拆迁之后，山还在，小的叫蝎子山，大的叫摩天岭，可惜了当年夏日乘凉的“妈妈石”。“妈妈”是乡民对乳房的俗称，这石头有一间房子大小，就在大舅家后面，石头中央凸起一个奶头，更像一枚乳房了。一眼泉从“妈妈石”西侧，像乳汁一样汩汩流淌，冬夏不竭。

乡民可以从新居的阳台看见远处的高山，而这“妈妈石”像一位被囚禁的母亲，早被开发商盖的商品房包围了，不知道那些新入住的人家知不知道她的名字和过往，不知道西侧的泉水是否干涸。

“让居民看得见山，看得见水，记得住乡愁”，这是以人为核心的新型城镇化建设的要求，但也戳中了城镇化建设的软肋。不见得有人要移山，也不见得有人要填湖，怕的是忘记了一个老人，想不起一段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