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归来

一大早，听见楼下我妈大声喊着什么，正下馄饨的我往楼下一瞧，见一个老太太手脚麻利地搬弄着些纸壳子。

纸壳子是楼上一邻居的，买了松木的床，准备给两个月后出生的二宝。褪下的这些包装在楼道里好多天了。昨天下午儿子骑车出去吃饭，把压在自行车上的纸壳子搬到楼道外面去了。

老太太就在我们院里住，儿子在我们学校开小卖部。我儿子写过的小卖店就是他经营的，收入不菲，顶的上十个老师。老太太七十多岁了，一颗牙齿有些歪，有时会露出唇外。每天都在校园和宿舍区里溜达，午休时候也溜达，天热天凉时候都戴同一顶帽子。她其实一直都在捡矿泉水瓶子。像今天早上，可以卖的纸壳子被她看见，当然也要捡了去。

母亲的声音很高，我听出她很着急。纸壳子已经被邻居给了她，还没攒到卖的时候今早却遭遇不测，能不着急吗？

后阳台改造的小厨房，有铁棂子挡着，我探不出头，就帮母亲喊那老太太。老太太明显有些耳聋，拖拉着纸壳子就走。这时，我听见母亲在一楼后窗户更清晰的喊声了，“你放那里！这些有人要。”

老太太尴尬地笑笑，赶忙答腔，“哦哦，我以为没人要呢。”她的背影在楼宇间消失，像不曾来过。

我在广口大瓷碗里点上几粒虾皮，一撮紫菜，两三片香菜，等馄饨出锅。腾腾热气里，妻子包的馄饨，像一只只穿过冬天回来的燕子，汤水里浮起满园春色。

我上大学时候，西门小饭馆也卖馄饨。只不过馅儿很少，翅儿很大，包馄饨的只是用一根筷子在肉馅盆里一抿；也不常吃，一块五毛钱十个馄饨，还是有些奢侈。那时，母亲在我们当地一所大学女生宿舍当管理员，每月才四十块钱。

然而母亲却很有办法添补。大学里有家冰糕厂，本地人都知道的麻酱雪糕就产自此厂。冰糕厂的工人，每天四点多，会把很多纸壳子拉到母亲住的那间宿舍外边——那里有个很大的垃圾池。母亲像个蹲守犯人的警察，只要纸壳子和地面摩擦的声音一响，和衣而睡的她就跑出去。今天早上这个老太太，是逃不过母亲的耳朵的。

而这个老太太，年轻时候，我想，也一定和母亲一样，经历过很多说不上艰难却一定辛苦的事情。否则，谁会在乎一块纸壳子？当生存给我们以习惯，生活就会一直保持某种形状或者颜色。

妻子把馄饨端上桌，儿子已经起床洗脸。她告诉我，昨晚包馄饨的时候听到大雁的叫声了。是啊，坚冰消融，雁阵向暖，春天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