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成你的样子

舅家表妹送给母亲不少衣服，今天一件打底裤明天一件“V”领衫，母亲就把它们全穿上，再戴顶垂纱的宽边帽，穿上早不时兴了的尖皮鞋，像几分十五世纪欧洲贵妇。

母亲今年六十六岁，有一部我们替换下来的智能手机。今天中午因为自己删除手机通讯记录，结果搞出了个“安全模式”，微信不见了。表妹的荷兰鼠刚下了两只崽儿，想通过微信让她姑姑看看两只小崽儿的模样，可巧加微信不上。这全怨我，我担心母亲给陌生人骗了，给她微信进行了隐私设置。表妹加不上她，她就给我看，结果安全模式下怎么也找不到微信了。

我第一次出国去柬埔寨时，母亲就用微信和我说话，高棉厨房的咖喱饭，薄荷味的冷饮，还有吴哥窟的原始森林微笑的佛像，她也是通过微信认识的，母亲离不开这微信了，我就让她下午去一家手机店找一个小伙子修理。

下午刚下第二节课，就接到母亲的电话，说都弄好了，并学会一招——关机重启。两只荷兰鼠圆睁大眼，白色的脸毛一撮黄的一撮黑的，表妹用手托两只小家伙，小家伙将身一扭，反从指缝间逃走了，它们的毛是油一般的滑亮。

母亲看着表妹发来的视频哈哈大笑，说过几天就去拿来养上，下了崽儿她就去小学门口卖。

我高中换了三位语文老师，第一位杜老师已经作古，他是一个严肃的老头儿；第三位是校长了，三十岁时他的鼻毛就以中年男人特有的颜色和长度钻出鼻孔；唯有第二位，是一个仙女儿一样的存在。她披肩发，说话写字都很温柔，讲话剧《雷雨》时，不知从哪里抱来了彩电和录像放映机，全班兴奋地看了两节课的电影。她对同学一视同仁，从不会附和同学对同学善意的取笑。有位周同学朗诵郭沫若的《地球，我的母亲》，舌尖音太多，感情过于充沛，同学听得身上起鸡皮疙瘩，哈哈大笑，安老师的眼睛却一直看着他，头还随着朗诵的节奏一点一点的。我们就都收了声。如今，50岁的她还在教学第一线，穿着年轻的衣裳，辛勤地改作业。她不跳广场舞，她舞太极扇。

姥爷有一杆长筒猎枪，锤上铁砂、火药，抬手一枪，飞鸟应声而落，走兔惊慌失措。母亲说，她们家经常吃姥爷打回来的野兔野鸡。姥爷爱吃肉，即使炖白菜，也是要放半锅五花肉。野味打得多了，有人就说杀生太过，姥爷也不以为忤，反而沾沾自喜。记得一个夏天，全家人围坐着吃晚饭。院子里扫得干净，扫帚的细条纹都看得清，又洒了水。凉面一碗碗端上来，红咸菜切得极细。可巧，不远处的柿子树上一只猫头鹰，“咕咕喵咕咕喵”地嘟囔。姥爷当然不允许它扫了大家愉快喝凉面之兴，放下半碗凉面，舌头嘴里一涮，屋里取出猎枪，大步流星赶到树下，抬胳膊就是一枪。猫头鹰飞走了，凉面还是那么凉。读了《三国演义》，才知道温酒斩华雄的场面不仅在小说里才有。

我所认为最深沉的爱，莫过于，我将自己，活成了你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