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你，做一个读诗的孩子

蒙蒙亮的天空，密布了哀而不伤的空气。匆匆的身影擦肩而过，我穿行于昨夜恩赐的潮湿，从耳畔擦肩而过，清新的泥土与落叶。

头顶，是流连不舍的月，温柔的光倾泻，给冬日清晨以祝福。我们都在猜，哪一个星座是它的故乡。

我不能要求我掷下的两个骰子是一颗红心，或者是十三个黑色的麻点。只要它不滚出那只无数曲线拱成的碗，则我一生疲倦的手，便不再因寻找而僵冷。这是命运，也是故乡。

在学生们中间行走，时间像一块透明的玻璃。读他们读的书，唱他们唱的歌，抚落他们肩头的落叶，吹起他们发间的灰尘。当呼吸到他们的呼吸，我们会发现，原来命运就是故乡。当时间被喊停，我们会感觉诗歌的存在，像那块亘古的琥珀，化一瞬为千年。

我记得，那一天，我的手微微颤抖，端着那本薄薄的诗册，我在读雷抒雁的《小草在歌唱》。

风说：忘记她吧!

我已用尘土，  

把罪恶埋葬! 

雨说：忘记她吧！  

我已用泪水，  

把耻辱洗光！     

是的，多少年了，  

谁还记得        

这里曾是刑场? 

行人的脚步，来来往往，  

谁还想起，  

他们的脚踩在      

一个女儿、      

一个母亲、      

一个为光明献身的战士的心上?     

只有小草不会忘记。  

因为那殷红的血，  

已经渗进土壤；  

因为那殷红的血，  

已经在花朵里放出清香！     

只有小草在歌唱。  

在没有星光的夜里，  

唱得那样凄凉；  

在烈日暴晒的正午，  

唱得那样悲壮！  

像要砸碎礁石的潮水，  

像要冲决堤岸的大江

……

诗册是江苏文艺出版社的一种单行本，这首1978年写张志民烈士的诗，却让我在2013年读完下泪。不是因为张志民被“自己人”残忍杀害，不是因为雷抒雁病逝在2013年的“情人节”，只是因为，诗人喊出了自己的悲愤，我读出了畅快淋漓。

每一首诗歌都是回归，回到阔别已久的故乡，像郁达夫思念故都的秋，像老舍喜欢济南的冬。我们的故乡是山是水，有云有月，可以仰天长啸，可以窃窃私语。当我们喜欢了一只风筝，可以放弃炊烟；我们厌倦了一片树林，可以奔向河流。回到我们的内心，只问自己，不问别人。

办公室同事们研究今年山东省高考模拟卷，五十多岁的张老师仰天长叹，“回来了，回来了！”他看到试卷上那首辛笛的《刈禾女之歌》，悲喜交加。我和他共同回忆了读诗的日子，《将军，你不能这样做》，《小草在歌唱》，《这是四点零八分的北京》……

我比张老师小十多岁，这些文学作品，这些诗歌，却引起了强烈的共鸣。信息时代，很多人被信息淹没，很少人再去关心如何表述思想。信息使我们迷失，使故乡远离。不是我们不想回去，是我们已经回不去了。房子拆掉固然可怕，更可怕的是我们的思想跌倒不起，精神的家园早已坍塌。

人生不过是家居，出门，回家。我们一切情感、理智和意志上的追求或企图不过是灵魂的思家病，想找着一个人，一件事物，一处地位，容许我们的身心在这茫茫漠漠的世界里有个安顿归宿，仿佛病人上了床，浪荡子回到家。

你也许是来自沙原的孤客，也许是多情而爽朗的边城的孩子，你也许带着被放逐的忧愤，拧着鞭子似的双眉，但请你回来。

你看，两天的雨，带来好看的云，好看的诗歌。就请你做一个，即使黄昏的，归人，一个读诗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