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云知道

雨水之后，下了几场小雨。有时不下，天上也浮着薄薄的云。阴阴恹恹的天气，去一个地方，吃些东西，静静地看云，看云不下雨，也是好景致。山重水复，柳暗花明，看云的地方，吃饭的地方，一样多。

家乡盛产泰山云，荡胸而生，能引万里清风。云重的时候，沉淀到山坳里，苍松翠柏，山里人家，恍入仙境。家乡的煎饼，像云，薄薄的黄色，白色。从土里长出的玉米，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变作云，薄如蝉翼，和真正的云，在泰山之顶相遇，让外地游客眼里看了，口中也嚼了。如果你来访，我不在，请和山顶的云坐一会儿，它们很温暖，我注视它们很多很多日子了。

你的来意，云知道。

家乡之外，我见过会稽山的云。初春天气，这里每天都飘细蒙蒙的雨。天上不见云，整个天空是一片。修长的竹，含着云的泪。一树一树的蜡梅，像一个一个陆放翁。姓王的，姓谢的，写诗的，喝酒的，云，一低头就能看见。酒是黄酒，会稽山，“塔”牌，是宋代的黄藤酒，像晶莹剔透的琥珀，千年之前的云情雨意，冻结在此。

沈园的云，也是一整块，园子里潮润润的，砖墙石碑也潮润润的，刻了《钗头凤》，两首。江浙一带，多是这潮润润的雨，潮润润的云，潮润润的雨和云。

高邮的汪曾祺有篇小说，《大淖记事》，他给文中的女孩取名“巧云”。小锡匠十一子喜欢她，在她家门前柳阴里，摆好风箱干活。柳阴，是一片绿云，巧云就编席子。汪曾祺安排她编一大片席子，铺开，铺进孙犁的《荷花淀》，和水生嫂的席子接住，就是一大片云。

大淖边的好心人路过时会想：巧云和十一子真是两只鸳鸯，可是配不成对。一家要招一个养老女婿，一家要接一个当家媳妇，弄不到一起。他们俩呢，只是很愿意在一处谈谈坐坐。

只是像一片薄薄的云，飘过来，飘过去，下不成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