蒜黄

春天唤醒的东西真不少。

柳条儿、山脉，是浅绿，蜡梅、丁香，是浓香。大白菜、萝卜，伸个懒腰，掀开睡眠的被子，露出几星绿色的头发。有人把它们放置在瓷盆里，玻璃瓶里，浇了水，看黄色的花儿慢慢开来。它们只需要水，养料自己带着，就给人惊喜。像父亲出差回来，总能从身后变出玩具，送给盼他回家的孩子。

去年的蒜，所剩无几，母亲把它们用铁丝穿了围成圈儿，搁在两个瓷碟儿里。浅湾湾的水，只没过它们的脚踝。现在它们以水为席坐着，像群打坐念经的小沙弥，只是每人脑袋上多了顶僧帽，尖尖的，鹅黄色。铁丝从它们身体里穿过，像一条戒律。它们趺坐不语，等待和尘世一场对话，一次相遇，再加一次别离。到那时，它们不叫蒜瓣儿了，叫蒜黄。

清末《燕京岁时记》说：二月二日，今人呼为龙抬头。是日食饼者谓之龙鳞饼，食面者谓之龙须面。每年“二月二”前后，蒜开始发芽儿，正是养蒜黄的时候。北京人讲究，吃龙鳞饼这天，先炒个合菜。将瘦肉丝与菠菜、豆芽、蒜黄合炒，将春饼一分为二，抹上甜面酱，配上大葱，再夹上合菜，卷成筒状而食。我们则将蒜黄炒肉丝儿，或者摊鸡蛋。

蒜瓣儿往生，像凝结一生的云，一阵风来，就化作雨，大地吸收了它们所有灵肉。去年冷库里的蒜上市了，圆润饱满。长芽儿却未作蒜黄的，砸不成蒜泥儿，就买了几头。煮了白肉，包了饺子，砸蒜泥儿蘸着吃。

我把新买的搁长了芽儿的蒜堆儿里。隔了一天，它们也长了芽儿。不知是因为春天，还是一次相遇中的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