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我，你就看看树，看看天

其实，我和母亲就离着十多里的路，如果回家，环山路上也只有十五分钟车程。而且，一点不耽误观赏路旁的景色。就这样，每天晚上我都给母亲打个电话。昨晚电话，聊的是樱桃树。

自从摄影师大玉帮忙挪来，这棵树枝繁叶茂，为了看花，没怎么修树帽儿，只为了院子通透些，剪掉了下面的枝叶。于是，这树一路高歌，直达我住的二楼。冬日的花苞在春风打开，再在二楼阳台上搔首弄姿，我都看得见。在这几枝花的逗引下，往一楼母亲的小院里看，全是樱桃花，海洋也就这么大吧。

花开过之后，麻烦就来了。院子里的鸟儿特别多，麻雀还好，不大啄樱桃吃，小嘴儿啄起来也费劲，但有时候嫩叶被啄成一张网。白头翁个大嘴长，喳喳叫来很多伙伴儿，一口一个，从不很红开始吃。还有几只八哥，不知是谁家里跑出来的，分生了好多只，穿着燕尾服，黑不溜秋地飞来飞去吃樱桃。连吃加败坏，樱桃每天都落一地。这四月中旬开始的灾难，要持续到五月初。我家这棵樱桃树，开花结果都早。花砖铺好的院子里，满是掉落的樱桃，有时候落我家小狗豆豆身上，就吓它一激灵。于是，每年这时候，豆豆仰头看天，母亲就要我和她把很大一张网，从二楼撒下来，罩住这棵人见人爱的樱桃树。

同学去年八月份，开了家小茶庄，打电话来，邀我去喝新茶。我就给母亲说，下午稍晚点回去撒网。茶庄不大，是同学他爸妈房子的配套房改的。喝着他泡的绿茶，顺着他扭头的方向，三楼，父母就住在上面。我没带什么礼物，也就没上去看望。问问身体，一样，老年病都不少。喝着茶，谈论的都是父母孩子。中年人这里，家庭的重要越来越明显。他的茶庄叫“依然”，同学依然，茶香依然，的“依然”。

到家，老远就喊“妈咪”。这是四十多岁的儿子里，不多见的撒娇了。可惜，她没应声。进门，原来在院子里，端详一棵刚栽上的小枣树。

网很大，我从二楼撒下去，她在一楼拽下四个角，挑挑拽拽，半个多小时。中间枝叶缠绕，她上梯子爬墙头，如履平地。我在二楼阳台上看着，薄薄的夕阳在云层里，也看着。她爬梯子的时候，还训斥着早就飞走的鸟们，叫你们来叫你们来——我网住！

樱桃树的枝叶把母亲密密遮住，我在二楼几乎看不到她，心底就有微微的惆怅。这种惆怅，我熟悉。上小学时，放学回家，母亲还没回家做饭，有过；学校里磕破了膝盖，有过；别人母亲穿着漂亮衣服的时候，也有过。我从绿叶的缝隙里看到豆豆，它正仰了头，往梯子上方看。它一定看见奶奶了。

母亲这时已经把网的一个角系好，下着梯子。她像从绿色的海洋里，浮出水面，给等待的人一个重逢的惊喜。豆豆也摇起尾巴，闻着母亲的裤脚，欢快地绕圈儿。

鸟叫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我和这张网的到来，无疑增加了它们吃樱桃的难度。生活本来就有难度，谁都一样，它们不会怪我们的。老鼠在鸡笼子下面掏了个洞口，要吃新鲜的鸡蛋，母亲则用细眼儿的铁丝网，又缠了一遍。

回去的路上，母亲腌好的蒜薹在副驾上陪着我。春风骀荡，玉兰树的叶子宽厚仁慈，蔷薇就要开了。灿烂的夏天来到的时候，我会继续想念我家的小院，和母亲。

刚才离开家的时候，我告诉豆豆，想我，你就看看树，看看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