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伞微微倾向你们

关上门，初夏的风光就在外面了。爱人在另一个房间讲课，孩子在另一个房间听课。窗台上的白鹤芋，亭亭玉立，雪白的帆，将驶入天际。打印机半张着嘴，吐着打印纸的小舌头。书房的每一个角落，都安静下来，准备听我直播今天的课。

今天讲苏轼的《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记梦》，备课的时候打算从“悼亡诗”入手，当然追溯到潘岳悼念亡妻的三首诗。而，除了妻子，其他亲人朋友的故去，现也在“悼亡诗”之列了。

假期里，我们仨追了新版的《射雕英雄传》电视剧。黄药师被骗，以为爱女已死，五内俱焚。玉箫声落，他吟诵起曹植的《行女哀辞》：

伊上帝之降命，何修短之难哉。

或华发以终年，或怀妊而逢灾。 

感前哀之未阕，复新殃之重来！

方朝华而晚敷，比晨露而先晞。 

感逝者之不追，情忽忽而失度。

天盖高而无阶，怀此恨其谁诉！

曹植的小女儿行女，出生于深秋时节，在第二年四月的初夏就死去。短短三年之内，曹植两个心爱的女儿相继夭亡。黄药师吟诵此文，也必然如当年的曹子建一样，悲恸万分而又徒呼奈何了。

记得我们仨，端着一部手机看到这里，都叹了一口气。孩子愤愤然于沙通天骗了黄药师，我和爱人则可怜起“痛失爱女”的黄药师。此时的武学宗师，也是一个父亲啊。我们俩不约而同地往儿子身边靠了靠，实实在在的感觉，真好。

直播在进行，像窗外的日影，轻轻地传到每一个学生那里。给他们吟诵《行女哀辞》的时候，鼻子一酸。不知道学生们在另一端，是否听到了微微的叹息和哽咽。

本来没有失去什么，说着说着，却难受起来。人到中年，风一阵雨一阵，都生发人生无常的感慨。听见孩子在他卧室里，咳嗽了一声；听见外屋爱人还在讲课，我趁学生抄写《行女哀辞》的时候，走了走神儿，再回来。玻璃窗前，满是青青的叶影，它们用生命的颜色告诉我，一切都在，我也在。

爱人的讲课声也渐渐小下去的时候，我也下课了。孩子开了门，几乎是从房间里跳出来，跟我们去抢卫生间。“如果不把另一个卫生间改为衣帽间，他就不抢了”，我对站在卫生间门口，佯作生气要砸门的爱人说。孩子在里面嘿嘿地笑起来，爱人在门外也笑了。

我把夏天的花瓣偷偷夹书里了，打开的时候还有一点点香气，要是能这样收藏你们的笑脸，该有多好。

如果不能，我就把伞微微倾向你们。你们看，小雨说下就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