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多慈悲，就有多残忍

夏天到的时候，飞虫就多起来，但它们被人类逮住后的命运是不同的。蚊子掌毙，蜻蜓大头针钉墙上，蝴蝶夹书里。最喜欢一种铜绿色的金龟子，拿秫秸丝儿插住脖颈，可以当风扇使用。有时在腿上拴好绳子，就可以像遛狗一样，看它凌空乱飞。把握住飞虫的命运，应该是人类主宰世界的一个缩影。

母亲曾经逮住过一只老鼠，我乞求她送我。于是关在笼子里，喂它玉米和花生。它也不拒绝，也不悲伤焦虑。麻雀若关在笼子里，不出一周就绝食而亡。它则在笼中休憩，偶尔漫步。玉米来时，就正襟危坐起来，拿两只前爪，抱住一粒啃起来。花生到了，就咬破外壳，灵活地翻转着吃。喂了三天后，它在进食的时候，偶尔还和我有眼神的交流。这啮齿类动物，竟然能只啃食玉米芯，薄薄的壳儿落在笼子外面，把我看呆了。

惊讶于它的奇技淫巧，并不能拯救它的生命。母亲也未见过这样讲究的浪费者，建议我处理了它。我并不知道除了老鼠夹子老鼠药之外，还有什么方式可以送它走，但知道，母亲是绝不允许让它生还的，于是我就把笼子浸在水塘里。

湿漉漉的脑袋起起伏伏很久，它就死去。我用力脑补它今生的罪恶，说服自己不把笼子提出水面。

我家有棵小水杏，和五岁的我一般高。第二年就高过了我，大概是老鼠埋在树下面的因果。

印度karala地区一头怀孕的野生大象吃了人类投食的藏有爆竹的菠萝，因爆竹在体内爆炸而身亡。据说，这种“菠萝”本来是对付野猪的。世界对大象和野猪的态度当然不一样，除了数量和品质的区别之外，人不会在生命上予动物以一样的同情。

我用以制作风扇的铜绿金龟子，是个啃食农作物的高手，和老鼠野猪一样。蜻蜓对人类有益，偶也遭被制作标本的毒手。蝴蝶呢，当和大象一样。美丽的飞行，敦厚的慢走。然而，也是一样的生命。

有些修行的僧人，春天到来，出门见阶前青草复生，不忍踩踏，退回禅房，这就有些造作了，我倒觉得那些被我祸祸的虫子，给自己的童年不少欢乐。

只是不知，这是怎样一种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