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鱼

家附近的鱼庄开不短时间了，也去吃了多次，想来除了味美，还有别的值得一去。

“国山家园”关门歇业后，铁锅炖大鱼好久不见。两尺多的鲤鱼，在黑红的浓汁里，浸泡薰煮，齁咸。有些饭店学“高第街”的手撕鲈鱼，炸酥之前若腌制过久，也咸。油淋石斑或者美国虹鳟，味道清淡了很多，但油大；鸡汤浇的长江白鱼，鲜美里有了肉味，还是腻了些。

鲥鱼多骨，海棠无香，其实人间的遗憾，都是矫情。鸡哏儿哏儿、果子仁儿、豆腐皮儿，小鲜鱼儿，旧时的“四大名菜”里最后这道，不就是一网下去，指头长短的“窜条儿”吗？那时，裹上面糊，簸箕里颠颠打几个滚儿，过两遍油，就是待客佳肴了。这家龙继斑鱼庄涮火锅的鱼片，在不无口味挑剔的同时，还满足了一次心的远行。

龙继斑鱼，就是黑鱼，学名“乌鳢”，“黑质而白章”，所以还叫“蛇鱼”。但这可怖，一旦化作薄如蝉翼的鱼片，碟子摞着碟子端上桌，就变作可爱和可口了。

服务生衣着光鲜，声音语气俱佳，轻声告诉你先喝汤。鱼骨在锅中起伏，只消两勺，鱼汤就充盈了白瓷小碗，滴两滴白醋，点几星香菜、香葱末儿，搁沿边吹几口，调羹舀着，微微撅了嘴喝下去，便完成了涮鱼的前奏。味蕾张开，肠胃轻轻叹一口气，迎接微卷如玉的鱼片，从五秒之外款款而至。霁色冷光，平明送客，又多几分滚滚红尘的香风阵阵和觥筹交错，真的无可挑剔了。

摞高的鱼片碟子，一层层矮下去，人间惆怅客的关山之思，便要涌上来。而这时，我通常想起汪曾祺的《翠湖心影》。

在昆明当学生的时候，汪曾祺常去翠湖边的茶馆喝茶。茶馆里计帐的方法有点特别：瓜子、花生，都是一个价钱，按碟算。喝完了茶，“收茶钱!”堂倌走过来，数一数碟子，就报出个钱数。同学有时临窗饮茶，嗑完一碟瓜子，随手把铁皮碟往外一扔。堂倌明知碟子少了，也不点破。

看着眼前渐渐吃空的碟子，我常想将它们丢到湖中。翠湖路远，家乡也有不少湖。天颐湖、天泽湖、天龙湖，可惜都没有一家这样的茶馆，邻水而建。即使有，可有那样的碗碟，那样的堂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