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里留守了大量的老人和小孩。
福栋伯也留在村里。他放下武棍，却拿起了剪刀，免费为老人和小孩剪起了头发。谁都不能给钱，谁要是给了钱，他下次就拒绝理发。
阿伯手掌盘大，五指粗糙，一张手，便蒲扇一样，罩在人的头上。然而，运转起剪刀，五指又瞬时变得轻巧灵活，“唰唰”三下五除二，弹指间就剪出个发型来：老人一般给剪“军人平头装”，而小孩通常是“锅盖装”。他说这样的发型，清新凉爽，最适合雷州的气候了。我也给阿伯剪过头。只是出来读书后，我才知道，当年阿伯给我弄的“锅盖装”，其实就是英国球星“万人迷”的“小贝头”呢。
福栋伯，庄稼人。小时候，他住在我隔壁，是我的好邻居；当时我一直尊称他为阿伯。长大离家后，我在外地忙，很少见到他，但一直难忘他的形象。
那时，他40来岁，肤色黝黑，肤质粗糙，一双铜铃眼，闪闪发光。他的身板硕壮，虎背熊腰，站在那儿像座黑铁塔：怕是牛马见了他，都会倒吸凉气，后退半步呢。说也奇怪，村里谁家的牛不肯上套拉车，叫他一扯一喝，牛犊子就乖乖的拉起了车子。
听村里的老人说，他年轻时打死过一只老虎，但对这事，他却总是缄口不谈，问得急时，也就呵呵一笑，说：“我不是武松啊。”
阿伯不是武松，但却会功夫。小时候，我亲眼见过他挑着汽灯，在村子神庙前的“广场”上，挥舞着长棍，跳跃腾挪地教村里的青壮年炼“棍功”的情景。那个时代，村斗很频繁，也很严重：常常为了一头牛一块田，就与邻村的村民打得头破血流，甚至残废牺牲。
在比划完“棍功”套路后，他常常光着膀子，板起双手，眼光炯炯的，在“少林武阵”中穿梭检查“徒弟们”动作，一边检验一边扯着嗓门喊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他的喊声刚停，几十号人的声音随之轰轰响起：“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在夜空的静谧里，在汽油灯闪耀下，那阵式，那气势，真给了我一种“惊天动地”的感觉。
这样训练了一个月后，突然间与邻村的斗殴就减少了下来，不几天，竟完全平息了。据邻村的村长后来说，打架本就是以强欺弱的事，一旦对方强大起来，就变成两败俱伤，甚至自讨苦吃，所以不打了。
村斗刚结束，时代就发生了大改变，出现了“经济特区”的新事物。村子偏僻，但不封闭。改革开放的风刮到村里来，一下子把青壮年都带到了深圳、珠海等城市。——村子里留守了大量的老人和小孩。
福栋伯也留在村里。他放下武棍，却拿起了剪刀，免费为老人和小孩剪起了头发。谁都不能给钱，谁要是给了钱，他下次就拒绝理发。
阿伯手掌盘大，五指粗糙，一张手，便蒲扇一样，罩在人的头上。然而，运转起剪刀，五指又瞬时变得轻巧灵活，“唰唰”三下五除二，弹指间就剪出个发型来：老人一般给剪“军人平头装”，而小孩通常是“锅盖装”。他说这样的发型，清新凉爽，最适合雷州的气候了。我也给阿伯剪过头。只是出来读书后，我才知道，当年阿伯给我弄的“锅盖装”，其实就是英国球星“万人迷”的“小贝头”呢。
阿伯的理发时间一般安排在中午时段，地点就在我家窗后的那棵大榕树下：树叶茂密，童童如车盖；绿荫成影，习习如空调；树上，鸟雀叽喳跳跃；树下，人们嘻哈往来。那情景，如今看来，真是一幅人与鸟的和谐画面啊。
阿伯不识字，但却会看“医书”。那是一本又黄又旧的手抄书，里面有文字有插图，还有各种各样草药的名称和样本。——阿伯就靠这本书来行医治病。
当年村下的医疗卫生极其落后，没有医生，更没有卫生站。一般的感冒发热，大家常常忍耐着，咳嗽几天，也就熬过去了，但凡熬不过的病，就会找阿伯：如头疼，胃痛，跌伤，骨折以及脱臼等等。
但凡有病人来求医，阿伯先问问症状如何，然后给病人把把脉，看看舌头气色，最后再在他的“祖传秘方”里寻找药方：常常是几味草药，另加一些小昆虫的壳或身躯。说也奇怪，病人喝了他的药，常常就觉得“第二天，感觉好多了，有效得很。”——这有效的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很快方圆十里的病人都寻上门来，求阿伯行行好，“治病救人”。
病人是不拒的，病人要给钱也不拒的，但最多不能超过50元。“大家随心意吧，没钱就不用给啦，不勉强的。”
我有一次问他，为何不能像理发那样来个免费。他笑着说：“病人给钱，能不收么？收了，病人就心安，心安就有利于康复了。”
总之，在那个医疗设施匮乏的时代，福栋伯凭着善良的天性和祖传的常识，医治了无数人的“头晕眼暗”和“骨折腹泻”，给身边的老百姓带来了实实在在的幸福。
福栋伯除了武功，理发和行医，他还会犁地、驯牛和造牛车。闲暇时分，他甚至还跷起二郎腿，一边拉着二胡，一边哼着雷歌，甚能“自娱自乐”，令人暗地里颇为羡慕。
有一次，村里来了一个江湖贩子，背着麻袋，挑着两缸药酒，入村就一路喊卖：“卖虎酒啦，卖虎酒，难得的虎酒！”村民们闻讯而至，纷纷掏钱买酒喝。福栋伯也随人群走了过来。他一径来到贩子的面前，说：“老板，酒能尝尝么？”贩子爽快地舀起一碗酒，递给了阿伯，连声说：“味道包好，虎酒就是好！”阿伯轻呷了一小口，含在嘴里咂了几咂，咽了，问道：“怎能证明，这酒是虎酒？”“我这有虎小腿呢！”贩子边说，边从背包里掏出一截“虎脚”来。只见那红毛上有着斑驳的“虎纹”，大伙不禁点头称是，独阿伯默不作声。他接过虎脚，在阳光下，端详了好一会儿，接着用手摩擦了几下那斑纹，仍是不语。一会，阿伯低头喝了一大口酒，突然“哧”的一声，把酒都喷到“虎脚”上，酒到之处，“虎纹”变色，不一会儿，红色顺着酒水流淌下来。大伙愕然，酒贩子脸色大红。阿伯睁大一双铜铃眼，喝道：“快滚！老子打过虎，你怎骗得了！”酒贩子闻言羞愧难当，慌忙弯腰挑起酒担，一溜烟走了。
直到这时，村子里的愣头青们才肯相信，阿伯原来真是“打虎英雄”呢！
可惜，这个打过虎，行过医，剪过发、拉着二胡哼着雷歌的福栋伯，于二年前的一个早上，躺在园子的春藤椅上，悄然无声地“走”了。
如今，村里的那棵榕树，也逐渐老去。树上没有了鸟雀的踪影，树下再也看不到福栋伯那亲切而熟悉的身影。然而，我每次回老家看到那棵树，就不禁想起福栋伯那“侠骨仁心”的形象来……
是啊，福栋伯是个庄稼人，却值得我永远怀念。
作者简介：邓春贵，中学英语教师，文学爱好者，凤凰网的签约写手。大一开始创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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