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陇上日月(六) || 幽幽南山


 《陇上日月》 

(6)  扎药



        烤箱盖子上茶罐里的水扑嗞嗞地滚着,两颗烧过的红枣随着滚水上下翻腾的很欢,就像阿三不安分的两个蛋蛋。
        尕秀旋风一样的来到烤箱前,把一碟子破皮袄烫面油饼子放在玻璃茶几上,我急忙站起身来说:
“哎吆嫂子,赶紧放在炕桌上,这边远,我锁子哥够不着。”
“你赶紧趁热吃,我给他再端,锅里还有。”
“哪你给娃娃留下着没?”
“你别管,吃你的,那碎怂和他爷他奶一大早就吃过了,我给留上一片子就成了,野的很,这会疯着耍耍去了。”
       我把油饼子碟子放在炕沿上,把头一盅烫茶递给锁子。

“哥,你先喝,我再煨。”

“啊吆!他三爸,你别管我,你先喝,这头盅茶我怎么喝哩?”

 “你是我哥呀,你要先喝哩么,你喝着,我注水去。”

     我提着小铝壶给茶罐里倒着水,嗓子眼里涎水咕咕地往上泛。放下小铝壶,用两个指头夹住油饼子的一头,再手指转圈一扯,一块子烫面油饼子就撕下来了,接着喂进嘴里,稀溜溜地撮着嘴,腮帮子左右一鼓,脖子鹅一样地朝前一展,那块滚烫的油饼子就下到肚子里了。
      扑扑嗞嗞地茶又滚开了,我撮着三个指头,捏住茶罐一边的耳朵,像碎娃撒尿一样,注进自己眼前的罐头瓶里。端起瓶子端详了一下,对着枣红色地茶水吹了两口气,像电视上演的品酒师一样,呡了一口照样滚烫的茶水,然后半眯着眼睛,回味着久违了的味道……
       这种单耳黑砂茶罐,最多能装二两左右的水,除了一小撮茶叶和一两颗撕开的焦枣,那水就剩不到一两了。水滚起来的时候,拿一根三寸长的小棍搅动几下,以免茶叶翻滚在茶罐的外面。那怕龙口夺食的收麦季节,农村那重要劳力们的一罐茶是少不了喝的。
       与其说是喝茶,还不如说是缓缓体力,因为整个过程下来要一小会的时间,再说茶叶煮上七八遍水就淡而无味了。还有个很有意思的叫法,那就是主妇平时不喝茶,偶尔闲的时候碰上家里男人刚好喝完一罐煮茶,那主妇会再添些水煮上一两罐自己喝,这时候的茶已经没有很苦的味道了,俗话说就是不“酽”了,把喝这种茶的过程也叫“溜薄茶”。整整三张泛着胡麻油香味的烫面油饼下肚,一罐茶也煨得没了茶色,连吸了三根“软海洋”纸烟,这顿早饭就算结束了。



        刃镰子(一种镰刀的刀片)的一头用旧布包了好几层,再用细麻绳缠了几遍,这样就不会割到自己的手。一连缠了两片刃镰子备用,老人们常说“磨刀不误砍柴功”,还有“好手艺不如家当快”,都是说任何工具提前要拾掇利索的好处。

        等我收拾好刀刃后,锁子婆娘已经把院子里堆着的一堆当归用木叉挑开凉晒了。这一堆当归说是第一天挖回来的,当归上带着的泥土已经半干,药也有些柔性了。因为刚挖回来不久的当归药,整个比较嫩,在抖泥土的时候容易折断,湿泥土也不容易抖落下来,所以先要凉晒好几天。
       先把当归头部残余的叶子割掉,再把周围筷子粗的根股齐底部割下来,然后把中间主根最细的一节切掉,这样一苗葯的胡头就算片好了。看着简单,其实这里面有学问哩,选葯先选粗大的。切中根的时候,当归从头到后的一段长短要留好,切短了,切不出产量,切长了卖不上价钱。
        收葯的人都贼奸贼奸的,一看成色再用手折一根当归的根叉,就根据现有的干湿程度来判断完全干透水分的重量。要是遇上个“大眼瞎”把这样的葯收走,那他发药去广州就“干瞪眼了”,人家南方扁头们比他还鬼精哩。
    “尕秀,你给老三把烟拿给,烟点上了再做,他三爸那烟瘾大哩!”
       炕上的锁子喊婆娘给我拿烟,没听见婆娘的言喘答应声后,又嘟囔了一句“这嫁汉婆”。
      我偏着头,边切当归,斜着眼睛瞅锁子婆娘腰里露出的一节白花花的肉,锁子婆娘背对着我,蹲在地上往背篼里捡切下来的葯股子,屁股紧绷得像个剥了皮的桔子瓣。
       我嗓眼子里咕的一声,把一口痰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由于今年入秋后雨水多,当归也长的格外的粗大,就是挖药的时候地面太湿,带出来的泥土分外的多。好多颗当归要磕上一会土才能削切,泥土不易抖落下来的原因和这几天下了一场雪也有关系。大前天的一场雪,虽然下了薄薄的一指厚,第二天下午基本上就化完了,可是化完雪的土地要湿个三两天,潮气太重也不能翻晒药材。


       药材里面我认为当归最古怪,当归籽秧种的小苗,满一年就要挖出来移栽。但移栽到地里的时候,雌雄又发生变化,有些小苗叶子长出来的时候就起苔抽穗了。因为当归药用部分是它的肉质根,起苔抽穗了的药苗根部就会变异成木质化,挖回来只能当柴烧。
        最奇怪的是,本来不起苔抽穗的药苗,你要是秋天不挖的话,到明年春天就全部抽穗开花结籽了。只有需要当归籽来秧种小苗的人,才会在地头角留几株当归不挖,等第二年开花结籽后再采收。
      要是当年移栽到地里的小苗,如果有起苔抽穗的,那就要趁早拔掉扔了,因为那样的结籽也不饱满,种不出小苗,根也没有用处,留在地里面光是个浪费一小片地方。拔掉废苗的空处,往往会补种补栽一些大蒜、洋葱、萝卜或菠菜什么的蔬菜。我最爱路过别人地头的时候顺手拔几头蒜之类的,随便拔个什么吃饭的时候就多那么一点点味道。
       眼前院子里堆着的当归,加上老屋房檐下堆着的那一码子,我目测了一下,估计有四千斤左右。要是个头都比较大的话,还能削下来一千斤湿当归头来,我不知道渭河源头一带为什么把削下来的当归头叫“胡头”?以前问过几个人,还是胡子比较长些的人,他们还嘲笑我说:“胡头就是胡头,难道叫个菜头了不成?”

气的我再没喘话,俗话说“鸡不尿尿,它有个出出道道哩”。不懂还要装懂,白长了那么长的胡子了,还不如拔了在竹片上栽个鞋刷子用,哼!

        一个地方一种经济模式,同样的当归药材,人家岷县的药农就没有这么泼烦,那地方气候凉,药材也多半种植在二阴山区地带。可人家的当归不削胡头下来,挖回来凉晒几天,切干净当归头上残留的叶子,捋干净尾部的毛细根,抖干净土以后就熏晒。那种加工出来的药材就是个收拾干净了的独苗药,有个非常好听的名字叫“香归”。
       以前都是砍回来杨柳木头搭个架子,上面摆放上当归,然后在底下点燃湿柴火,主要是不能让起明火, 让湿柴引起的浓烟熏。熏干的药材损耗小,可现在好多人怕药材存放的时间里被虫子吃,在柴火上面撒硫磺粉,硫磺燃了冒黄烟,熏出来的药材外皮很漂亮。但就是听说有毒,在深加工制药的时候,硫磺残留太多会影响药的品质。
       我情愿干活的时候还是很利索的,这大半天时间,削下来的胡头足有一百来斤。中途还帮锁子婆娘翻晒了另一堆当归,顺便给仓房的木头架子上码放粮食袋子。把本来堆放在仓房地上的七八袋子新麦子,架到高处的木板架子上,这样就能腾出地方分类码放收拾好的当归了。



       扛粮食袋子的时候,我暗暗地鼓圆了劲才扛的,好让锁子婆娘看看我虽然瘦不拉叽的,但有的是健壮的力气。由于天气冷,不然的话我就脱了上衣干活,好歹也有几疙瘩腱子肉哩,我从一本书上看到过,说有腱子肉的男人最吸引女人了。从高处的木架上往下来取闲搁的一捆笤帚的时候,锁子婆娘踩在凳子上着哩,我在地上站着扶,我的双手捧住锁子婆娘滚圆的屁股蛋,朝上搡着,急得锁子婆娘压低嗓子小声喊:“他三爸,你别推,你扶着凳子就成了,你推着我反而就掉下来了,你把凳子扶稳就成了。”
“嫂、嫂子,我害怕你掉下来哩么,光扶凳子了怕重心不稳哩么,扶着中间可靠么。”边回应锁子婆娘的话,手就胡乱的抓捏了几下。从凳子上下来的锁子婆娘,通红的脸上带着怒容,把双手抱着的笤帚捆子朝我怀里一塞,转身就出去扫院子去了。
       扎捆当归的时候,我几乎很少主动跟锁子婆娘说话,只有卧在屋里炕上的锁子,时不时的喊自己的女人给我拿烟,让我把纸烟点上了再干活。有时候也喊女人给我炝一碗浆水了让解渴,锁子婆娘嫌锁子喊得烦人,就硬邦邦的回了一句“老三的火气大着哩,半缸浆水喝了都败不了火。”说完还扭过头对着我吐了一下舌头,炕上的锁子反而没有了生息,我想锁子十有八九又会骂婆娘一声“嫁汉婆”。
       初冬的天气短得像我缩到半腿上的裤子,太阳就像个燃败的蜂窝煤,一不留神就跌落在火炉山后面了。“咳  咳  卡  卡  哦  卡卡……”炕上锁子咳嗽得像个灶窝的母鸡,一咳嗽脊背一抽。我当初的得意感一下子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反而可怜这个男人,虽然说没领着我去外面挣钱,可人家的担心也有道理,我干活没眼色,工地上、煤窑里,都是一不小心就要命的地方。
       锁子人灵活,下苦又厉害,可还不是成这样子了。腰被砸坏了,粉煤灰把肺也搞坏了,书上说叫什么“稀屎肺”啥来着?后来听上磨的水骟匠说是叫个“矽肺病”,反正不是啥好果子。
       说来也怪,今天的我手脚特别麻利,削切的当归头也干净整齐。这样大概有五天也就切完了,然后把挑剩的小当归,还有切下来的根股子要扎成一斤二两左右的把子。
       这捆扎葯把子更有学问,先把柳条横放一根在地上,然后把小葯铺上一层,再把股子卷在小药中间。股子卷多了卖的时候绷不上价格,卷少了剩下的股子只能卖个葯渣渣钱。
       再说这捆扎葯的技术,卷枝股子的时候离葯头部太近,容易被人看出来。离的太远,葯干透水分后扎的柳条就松了,细葯股子容易碎,碎了就折称了。葯把子也是一样,捆扎的太大不容易干透,遇上天热,药把心爱烂,扎的太小,干的快是倒快,就是折称大些。
      我干这些活到是一把好手,老子老娘活的时候,那是跟前几个庄子里有名的务葯行家。那时候条件好,每顿饭虽然简单,但在老娘那精致地做法下,几样小菜,擀得很薄切得又很匀称的面条,让我老是敞开了肚皮吃。早晨天刚透亮,老爹去地里干早活,由我来给厨房里的大黑釉水缸里连挑三担水把水缸添满。屋前院外都被我用扫把打扫得干干净净,老娘则在厨房里烙馍馍做早饭。那时候的我人也勤快,小分头洗得油亮油亮的,别人都说滑得落不住个苍蝇。唯一的姐姐嫁到邻县,每到端午与中秋节前,老娘装好姐姐爱吃的东西,从老爹手里要上几元钱塞到我衣服口袋里,然后我骑自行车去四十公里外陇西的姐姐家。家里被老娘收拾得干净的很,屋子里四季打扫得明光瓦亮的。一场事故,一场天塌下来的事故改变了我的一生,老爹开着新买来的农用三马子车,在和老娘去山里收野生药材回来的路上翻了车……
        唉!都是我的命不好,打算第二年腊月就要攀进门的媳妇也就远去深圳打工去了,托媒人送来了当初订婚的时候我家送过去的两瓶皇台酒,还有送的四千元礼钱,二斤上好的春尖茶叶,其它的事情只字没提。媒人是在我爹娘百天祭日后的一天进门的,说了些客套话和鼓励我的宽心话后叹了口气就离开了。媒人走后,我恼火地把那两瓶皇台酒拧开瓶盖,一股脑儿倒进粪池里还拿根棍子搅了搅,放在桌子上的四千元钱我没舍得撕,那是我爹娘老子种得一苗苗药材换来的。
        边收拾着当归渣子边想着以前的伤心事,不觉见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厨房里传来锁子婆娘擀面的声音……

       (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郭亚军(幽幽南山)甘肃人,七十年代出生在渭水源头的一个小山村,喜欢文字,现就职于兰州一家名表公司做售后维修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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