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与中秋节

文/ 陈庭平

 

北宋文学家苏东坡，丙辰中秋,宋神宗熙宁9年（1076）写了一首著名的中秋词《水调歌头》，压倒群词，千百年来传诵不绝。“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成为了中秋节的代名词

中秋节是中华民族传统节日，起源有多种说法，最早见于《周礼》，《礼记》中有“天子春朝日，秋夕月，朝日以朝，夕月以夕”的记载，表明在春秋时代帝王开始祭月亮、拜月了。汉魏后，由祭月、拜月演化为赏月、咏月，到唐代则已形成中秋赏月之风，至北宋正式定为八月十五为中秋节。明清两朝的赏月活动，盛行不衰。在民间则形成了以喜庆丰收，祝福全家大团员、月下喝酒、吃茶和品尝瓜果、月饼等饮食活动。据中国历法，农历八月在秋季中间，为秋季的第二月，称为 “仲秋”。而八月十五又在“仲秋”之中，所以也称“中秋”，亦称“月夕”、“秋节” “追月节”、“ 团圆节”、“八月节”、“八月半”“拜月节”“女儿节”等。中秋节还伴随了嫦娥奔月、玉兔捣药、吴刚伐桂的美丽神话传说和唐玄宗夜游月宫，谱曲编舞，创作了著名的“霓裳羽衣曲”的浪漫故事以及月饼起义的历史故事的流传，更使中秋风俗增添了神秘的色彩。2006年列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中国古代五大名著中都有中秋节的记载，唯有《红楼梦》描述更详细，更具体，别有风味。

开卷第一回，借甄士隐与贾雨村对月畅饮抒怀，不多的笔墨，把中秋节日夜晚的气氛写的十足。【当时街坊上家家箫管，户户弦歌，当头一轮明月，飞彩凝辉。二人愈添豪兴，酒到杯乾．雨村此时已有七八分酒意，狂兴不禁，乃对月寓怀，口號一绝云：     时逢三五便团圆，满把晴光护玉栏。天上一轮才捧出，人间万姓仰头看。】甄士隐听了，大叫“妙哉”，当场以五十两白银并两套冬衣赠送雨村进京赶考。贾雨村的诗，暴露出其追求仕途名利的野心。这段知遇之恩故事与贾雨村升官后忘恩负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首诗对中秋的描写，脂批写到：【用中秋诗起，用中秋诗收，又用起诗社于秋日。所叹者，三春也，却用三秋作关键。】明显告知读者，《红楼梦》小说结构是以中秋节起，以中秋节收，中秋节乃故事之关键也。

第二次提到中秋节是在第十一回，王夫人到宁国府给贾敬寿辰祝贺，并探望了秦可卿的病情。【尤氏道:"他这个病得的也奇。上月中秋还跟着老太太,太太们顽了半夜,回家来好好的。到了二十后,一日比一日觉懒,也懒待吃东西,这将近有半个多月了。】虽然没有写怎样过中秋，从尤氏话中看出贾府中秋节还是过得很隆重的。同时也暗示了秦可卿命运即将结束。

第三次用了两回的篇幅，即第七十五回到七十六回专写了贾府如何过中秋节。

中秋的前一日，贾珍、尤氏一早起来就有人回“西瓜月餠都全了，只待分派人送”。尤氏只得一 一分派遣人送去。宁府这边因为是孝家，十五过不得节，只好提前一天。【果然，贾珍煮了一口猪,烧了一腔羊,余者桌菜及果品之类,不可胜记,就在会芳园丛绿堂中,屏开孔雀,褥设芙蓉,带领妻子姬妾，先饭后酒,开怀赏月作乐。将一更时分,真是风清月朗,上下如银。贾珍因要行令,尤氏便叫佩凤等四个人也都入席,下面一溜坐下,猜枚划拳,饮了一回。】忽听墙下有人长叹之声，只觉得风起森森，月色淡淡，大没兴头，只好各归房安歇去了。

次日，贾珍带领众子侄开祠堂行朔望之礼。晚饭后方过荣府这边来，准备家宴庆祝中秋大团员。中秋节日第一个活动就是祭月，待到月上柳梢，家宴之前，按“男不拜月。女不祭灶”的风俗，由女性长辈率领祭祖拜月。【当下园里正门俱已大开,吊着羊角大灯。嘉荫堂前月台上焚着斗香,秉着风烛,陈献着瓜饼及各色果品。邢夫人等一干女客皆在里面久候。真是月明灯彩,人气香烟,晶艳氤氲,不可形状。地下铺着拜毯锦褥。贾母盥手上香拜毕,于是大家皆拜过。】整个祭月过程写得既简略又生动。

中秋第二个活动就是赏月和娱乐，贾母提议，赏月在山上最好。【于是贾赦、贾政等在前导引,又是两个老婆子秉着两把羊角手罩,鸳鸯,琥珀,尤氏等贴身搀扶,邢夫人等在后围随,从下逶迤而上,不过百余步,至山之峰脊上,便是这座敞厅。因在山之高脊,故名曰凸碧山庄。于厅前平台上列下桌椅,又用一架大围屏隔作两间。凡桌椅形式皆是圆的,特取团圆之意。】大家坐定后即开始了击鼓传花，讲笑话、作诗、饮酒作乐等活动。赏月中贾母说:“如此好月,不可不闻笛”。又说“音乐多了,反失雅致,只用吹笛的远远的吹起来就够了。”【正说着闲话,猛不防只听那壁厢桂花树下,呜呜咽咽,悠悠扬扬,吹出笛声来。趁着这明月清风,天空地净,真令人烦心顿解,万虑齐除,都肃然危坐,默相赏聼。】贾母如此善懂音乐，又有雅兴，使中秋赏月活动更添色彩。一时高兴,便将自己吃的一个内造瓜仁油松穰月饼,斟了一大杯热酒,送给谱笛之人。还嘱托“须得拣那曲谱越慢的吹来越好”。夜静月明，笛声悲怨，众人不免伤感。后来又听尤氏说笑话解闷，贾母坚持到四更，才出园去歇息。

第三个活动是写黛玉与史湘云在寂寞秋夜中即景联句三十五韵，情调之凄清，犹如寒虫悲鸣，后来妙玉参与才续完。书中写到【黛玉、湘云见息了灯,湘云笑道:"倒是他们睡了好。咱们就在这捲棚底下近水赏月如何?"二人遂在两个湘妃竹墩上坐下。只见天上一轮皓月,池中一轮水月,上下争辉,如置身于晶宫鲛室之内。微风一过,粼粼然池面皱碧铺纹,真令人神清气净。】在双月争辉的美景之下，史湘云、林黛玉留下的联句“寒塘渡鹤影，冷月葬诗魂”，可谓是神来之笔，受到古今学者高度评价。然而整首三十五韵联句，唱出的仍是颓败凄楚，凄清奇谲之语，为贾府这个团圆节添上一层孤寂悲哀的气氛。

贾府过中秋节，从表面上看依然是一派豪门景象，显得很隆重。但在人物话语和日常生活中小事描写，句句含有隐意，从74回贾琏和鸳鸯借当一事开始，贾府经济拮据的矛盾就显露出来，导致凤姐用自己的金项圈暂压200银子，以备中秋节之用。王夫人向贾母说甄家因何获罪，如今抄没了家产，贾母听了好不自在，贾母只好说：“咱们别管人家的事,且商量咱们八月十五日赏月是正经。”尤氏在贾母处吃的是白粳米，鸳鸯说：“如今都是可着头做帽子了,要一点儿富余也不能的。”这个中秋节，贾母犹叹人少了，凤姐、李纨生病；宝钗姊妹，母女弟兄自去圆月；探春、宝玉、迎春、惜春各有心事，少了兴趣。贾母回忆当年时热闹的景象，尤有一种今不如昔之感，但还是拉着众人赏月作乐。游戏依旧是“击鼓传花”，贾政和贾赦讲了两个低俗的笑话，宝玉、贾兰、贾环、席间作诗，但小说中未见原诗，只有贾政、贾赦的评语。贾母是强作欢颜，要他们先回去，自己和姑娘们继续赏月。忽闻一缕笛音，不禁伤心，“禁不住堕下涙来”。突然传来贾赦被石头绊了一下，歪了腿的消息，令贾母担心。最后听尤氏讲了一家四个有缺陷的儿子故事，未讲完，已‘朦胧双眼’，实在难于坚持到天明，只有探春一人在此，只好散了，好不凄凉。其实这就是贾府灾难到来的前兆。

贾府这个中秋节过得十分扫兴，悲凉的气氛笼罩了大观园，贾府没落衰败的趋势，已成定势，且已经成为人人心头明白的事。言为心声，所以不知不觉，在他们的言语行动中自然流露出来了。

《红楼梦》中秋节风俗的描写，十分细腻，比如祭月，拜月，互赠月饼礼品，流传至今。特别是现代月饼的花样也来越多，包装更是精细。贾府的月饼是贾珍请来一个专做饽饽的厨子做的。贾母吃的月饼是皇室内造瓜仁油松穰月饼，清人才子袁枚《随园食单》中详细记载了这类月饼的制作方法。赏月的风俗，现代人没有古人那样坚守，有句俗话，八月十五吃月饼喝热茶，越喝越热，而是以茶代酒，月下观灯为主。现代生活也没有古人那样单一，并且各地都举行大型中秋晚会，丰富多彩，电视、手机都可查看直播，不必熬夜赏月。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一部红楼，既有暂短的欢乐，更有人间的悲剧，中秋节日恰是团员之日，贾母即使有天大的本事，也难于守住这个门頭，终究贾府败落了，这是必然的结果。

        

作者简介 ： 陈庭平  湖北荆楚人氏，长期从事行政管理及专业技术推广工作，发表科技论文20多篇，数篇获奖。同时也是文学爱好者，红楼粉丝。退休后，专注红学和诗歌论学，著有《重读红楼札记》 《苔花诗文集》。撰写了有关诗论文章和散文、现代诗歌，发表在有关刊物和散见于网络论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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