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玉峰，网名之蝶，甘肃平凉人。
什么时候剜苜蓿热起来的？答案绝不是因为冬去春来。
三十年前，或者更早的时候，我像我的父母一样，也在冬去春来的苜蓿地里，刨开尚压在苜蓿芽上面的土块，用一把绑了布头的刃片子，巧妙地将刚刚露头的苜蓿芽剜下来，放进我身边的小笼里。透过这个“剜”字，你就可以想见那时候苜蓿还是多么小，我需要借助刀具才能开展这样的劳动。你也可以满怀悲悯地看待吃了一冬白饭的我，多么需要这刚刚从大地上泛起的绿色，也可以用同样悲悯的心去看那些可怜的苜蓿芽，因为它们还是那么小，刚刚见到这个世界的太阳。
身边无数的文人在每年春天到来的时候都要满怀深情地回忆一番当年自己剜苜蓿、吃苜蓿的情景，因为在他们成长的岁月里，是苜蓿陪伴着他们长大，并化成了自己的血液和肌肤。留在记忆里的不仅是和苜蓿有关的故事，更是真真实实与性命相关的生活。有多少人会在回忆少年时流下泪水，就有多少人对苜蓿深存一份爱和感激。
中国的文化里，有些词语是专门用来记载苦难的，例如“面有菜色”。我认为这个“菜”就是专指苜蓿的。因为饥荒往往发生在每年青黄不接的时候，当时在西北，春天里能找到的“菜”除了苜蓿，没有别的。
那时候，苜蓿与人，相依而生，平均寿命很低，却是一茬又一茬，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不知你是否记得，你第一次坐在饭店里点了一盘苜蓿菜是什么时候？我想你跟我一样绝没有忘记那一天。我们在菜单上发现了它的名字，就像从人群里发现了一个旧相识。可当苜蓿被端上桌子的时候，苜蓿与我们却已经变得相当生分，它红椒点缀，香油裹身，而你也一定梳了一头亮发，穿了一身早已闻不出一丝泥土味的衣服。你惊讶于苜蓿有了身价，苜蓿也定会诧异于你的矫情。
从什么时候起，菜市上也开始卖苜蓿芽了，一斤30块，你买了一斤回去的时候，那心情和你买了辣子西红柿的心情是完全不同的，你脸上带笑，心里怀着喜悦，仿佛带回家的不是苜蓿菜，而是一个叫苜蓿菜的儿时伙伴，他来了，来到你城里的家里。
从什么时候起，你虚张声势地叫了一帮朋友或者带着家人，开着车，到那山野里，掏出精致的小刀开始剜苜蓿了。不知此时的你，有没有感觉到这时候剜苜蓿跟儿时记忆里的有什么不同？
苜蓿还是那个苜蓿，你是否还是当年的那个你。
一次跟一个交警聊天，她说有个人来补办驾照，因为剜苜蓿的时候把车停在路边，忘记了关窗子，钱包和驾照都丢了，那个人在陈述原因的时候竟然带着一脸毫无恶意的坏笑。
当手机里剜苜蓿的动态不时地出现在我们的朋友圈里的时候，你看到那些衣着靓丽的女人，三五成群地蹲在一片向阳的坡地里，像一朵朵开在苜蓿地里的花。她们说着家长里短，漫不经心地剜着苜蓿，发着视频。
山还是那个山，河还是那个河，剜苜蓿却早已失去了它最初的意义。
你剜的是苜蓿，享受的是春光，脚下是春天，苜蓿却在心里长成了一种满满当当的情怀。
当农业社会渐渐离我们而去，回忆里的故事就渐渐多了，伴随着失去，你开始怀旧。那些曾经充满生活之艰难的日子，竟然有了诗的品质，化作了一杯杯醉人的酒。
而这杯苜蓿酒，它流淌在我们的血液里，我们每年都会痛饮一回。
2018.3.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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