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猪
年的步伐一天天临近，腊月里的头等大事便是杀猪。柴米油盐酱醋茶，吃在中国人的生活中占了重要地位。上世纪八十年代的中国社会，猪是很多人有肉食的来源。可在我的老家，有立春之后不宜杀猪之说，据一个流传了很久的说法，立春之后万物复苏，此后杀的猪肉质会变差。
很多人家杀猪的时间选在小寒之后，立春之前的这段时间，而这也是一年中最冷的时候。村里的屠户也在这时成了一年之中最受到别人尊敬的人，大人们忙着找他们确定杀猪的时间。
在满村里猪的此起彼伏的惨叫声中，孩子们激动又惴惴不安等来了那个重要时刻。这时邻居们的互助精神体现了出来，一般是一家杀猪，两家合伙烧水(主要是一家烧水的器皿不够)。当锅里的水烧开又凉下来，凉下来又烧开后，杀猪匠便带着他的徒弟们登场了。
他们通常师徒四人，师傅披一件面制服走在前边，徒弟们按学艺的先后，一个背一荆条编织的背斗，里边装着用皮张包裹的数把刀具和磨刀石，另外两个小师弟用挺杖抬着面阔1米7左右，体高1米5的大木桶，木桶上箍着三道铁条。
杀猪首先要捉猪，圈门打开后，三个徒弟中，两人各拿一根绳索，一人拿根棍子把猪赶出了猪圈。圈养快一年的猪这时已长得跟小牛犊一样高，听闻整天同类的惨叫，它似乎明白，自己获得自由的那一刻，将会踏上死亡之途的开始，原本温顺的它也露出了凶相。人常说：扮猪吃老虎。发起狂来的猪，三个徒弟怎么也降伏不了。折腾了二十几分钟，猪累了，人乏了。这时，杀猪匠师傅接过主家的一支烟狠吸两口，大步走到猪的后面，一手揪住猪尾巴，另一只手抓一条猪后腿，把猪倒悬起来。徒弟们赶紧上前把猪捆起来，师徒四人抬到一个石台或早准备好的木架上。
猪在嚎叫声中，被师徒四人完成了放血过程，养猪人家大人们会选择这时离开现场，经过一年的辛勤喂养，大人多多少少对猪有了一丝感情。小孩子们会捂着耳朵躲在屋子里或捂着眼睛看热闹。放血可是个技术活，放不干净或捅破猪的气管，都会影响以后肉的颜色和口感。
装满猪血的盆子搬进了屋子，放在不被人注意的角落。放完血的猪真正成了一副带毛的皮囊，杀猪匠喳喳几下扯下猪鬃，用皮筋扎一成一小把，放进满是油腻的皮袋子里面。按照老家的习惯，猪鬃作为附属品是归杀猪匠所有的。猪再次被徒弟们翻转过来，杀猪匠用一把三指宽一尺长的解腕刀在猪后腿猪蹄朝上一扎的位置划一刀，刚好切开猪皮。用那根挺杖从刚划开的口子捅进去，来来回回几趟，挺杖被抽出。杀猪匠用嘴凑到口子上，鼓起腰帮子吹起来，直到猪皮囊被吹成圆滚滚的毛球。在农村，有两种手艺人能吃能吹，一为吹箱(吹唢呐)的艺人，另一为杀猪匠。他们由于跟着主家吃香喝辣，所以为当时的乡里人所艳羡。可是他们吹的这一手，决对不是一般肺活量小的人敢尝试的。
杀猪匠招呼主家和主家的邻居把一桶桶滚烫的热水从各自的铁锅中舀出来，全部汇集到他们抬来的那个大木桶中。自己再用脸盆一边往里边添冷水，一边伸手进去探水的温度。当他感觉水温合适的时候，猪被他们师徒几个抬进了大本桶。杀猪匠和徒弟们各自瞅准猪身上的一个部位，一般是猪腹部和猪脖子有折皱的地方，用手搓起来，手到之处，猪毛褪掉，露出粉白的猪肉本色。
这个过程花费十几分钟，水温降了下来。他们手中的工具变成了一块粗糙的砂岩砾石，他们的行装换成了一身油腻的旧衣服再添一条皮围裙。
杀猪匠和徒弟们探身入桶，用手中的石头在猪毛未褪的地方敲击起来，猪头和猪大腿袴裆处由杀猪匠本人来完成，猪的背部和侧身则交给徒弟们。在杀猪匠和徒弟们的摆弄下，猪一阵抬头向天，一阵又探身入水，扑扑的敲击声中，猪毛一片片消失。前后一个小时，猪完成了从名义上的生命向食材的转变。
褪光毛的猪在后腿的小腿部位用一个铁钩子穿起来，然后悬挂在一个零时支起的三角架上。杀猪匠手执利刃绕猪脖旋上一圈，猪头便卸了来。短暂的感情波动平复后，女主人身卸肉现场，按照她的吩付，猪肉在剔除肠肚后先卸成两爿。一爿剁成大小不等的若干份，一块一块白里垫红，肥瘦相间摆在一案板上，看热闹的人和女主人先后叠起手指来衡量猪肉的厚度，农村的猪肉论质是以有多少指膘来衡量的，指数越多的猪肉品级越高。
剩下一爿准备第二天拉到集市上卖掉，给小孩扯上几身新衣服，最后，女主人再让杀猪的师傅从要卖掉的那一爿肉上剁几个小块下来，好捎给娘家的亲人。
卸完肉的杀猪匠四平八稳地坐在主家的土炕上，一手掌着大半个面饼，不断用筷子夹着面前的白菜炒猪肉送进口中，徒弟们每人端半碗菜也就着面饼蹲在地上吃。按当时的规矩，徒弟们跟着师傅杀猪，是不拿工钱的，他们一天杀四口猪，能混个肚儿圆就很满足了。
吃完饭，杀猪匠接过主家的工钱(当时杀一口猪的价钱为人民币八元)，招呼着徒弟们又抬着大木桶奔向下一户需要杀猪的人家。
杀猪匠走了，猪肉的故事才刚刚开始。女主人重新炒一锅肉多菜少的白菜肉片，肚里缺少油水的孩子们每人都能吃上一大碗，有嘴馋的孩子能吃两大碗，直至吃伤(老家活意即吃坏胃口)，接下来就是以后几天再也吃不下肉。那几天，这样的故事几乎在每家每户重演。
孩子们的口腹之欲解决了，人们开始了对食材的深加工，杀猪匠剁好的肉块中选取那几块做腌肉，那几块要做扣碗，血脖子和五花肉最好烩菜，这些女主人早已了然于心。
猪血分成三份，一份掺上面粉擀成血面条，晾晒在簸箕里边，等来年清明节上坟时给家里人做凉拌。一份杂以葱花和香料蒸血馍，这几天，所有的小孩都在吃蒸血馍，自家的孩子也应当尝尝。剩下的一份倒入烧开的水中紧成血块烩菜吃。
猪头剔骨后煮成七份熟，过年来客时凉拌以胡萝卜、粉皮和菠菜，撒上葱末，浇上一勺热油，那份香味可是农村特有的。猪头肉连同扣碗搭配在一起，再有一斤老家特有的新陇酒，那是当时殷实之家待客的上品。猪的大肠和小肠加以碱面反复搓洗，也被晾晒在院子里的铁丝上，这些都是做干煸肥肠的主料。人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现在，有了这么丰富的食材，各个主妇都在为自己的家人进行厨艺展示。
丰富的吃食填饱了大人和小孩的肚子，他们享受到了杀猪带来的愉悦感。猪身上的器官也成了孩子们手中的玩具，猪尿脬吹鼓起来，总是由每家兄弟之中最小的那一个拿在手中，用脚踢得咚咯作响，村庄开始散发着猪肉的香味等待年的到来。
岁月就这么平平常常，山村还是那么宁静，老家俗语有云：有猪就有年，有了杀猪的日子，人们的生活变得富足快乐。
编辑：陇上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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