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我看到镜子中的自己，心理时常浮现出一句话“人生若只如初见。”
我们每个人降生在这个世界时，拥有着最纯净最强大的自己，后来，我们学会了站立，也学会了下跪，我们学会了思考，也就学会了谄媚。
想起有天黄昏下，天边飘着朱砂般晚霞的飞絮，曾有个女孩无奈的告诉我：“人越长大，害怕的就越多，真怀念曾经那个无所畏惧的自己”，日头渐落，我当时已经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了。
但我猜，那不是苦笑，就是冷漠。
1，
我是不要孩子的，这是我小学一年级时的志向，哪怕山无棱天地合，也不会要孩子。
但这并不妨碍我对孩子的欣赏，我早已经习惯，对任何事物“只是欣赏而不试图拥有”，其实就是尊重，尊重一件事物的美感，也尊重他的自由和独立性。
记得十来年前在姐姐家，当时我的小侄子还不满一岁，爬着，咿咿呀呀的，那天我刚打完球，累的直接在床上躺了个“大”字形，正担心一身臭汗惹到小婴儿讨厌，没想到他却咯咯咯的笑着向我爬过来，然后居然直接软乎乎的趴在了我的脖子上，像条加厚的围巾一样。
我当时很懵，甚至呼吸都要小心翼翼，怕胸口的起伏吓到孩子，好在，脖子上这条暖融融的“围巾”，并没有因为压住了气管而影响我的呼吸，我清晰的闻到，一种根本无法用语言形容的香味，透过半透明的皮肤，像蝴蝶在花蕊中起飞时，扇动出的细微花香一样。
而当我逐渐闭上眼，全身放松下来之后，我清晰的感觉到了，婴儿的心跳，那不是耳朵里听到的，没有那种“咚咚咚”的声音，而是通过皮肤传来的，清晰的震动，我也去感知自己的心跳，仔细分辨二者的不同。
婴儿的心跳，充满了一种蓬勃的生命悦动，就像迫不及待跃出水面的海豚那样，入水如飞梭，出水如凌虹。而彼时二十来岁的我，心跳已经近乎深水的蓝鲸，是一种暗流间的涌动，很强壮，但不见阳光。
这是一件挺让人羞愧的事情，我当时，也许有羞愧过吧。
2，
我一直认为，孩子是天工，浑然而天成，所以晶莹剔透，而我们成人，就是人工，甚至流水线加工了 。
每个人出生时都是完美的，那是上天的造物，浑然一体，无论现代天纵奇才的科学家，还是上古鬼斧神工的巧匠，都无法打造出这样的生命，你仔细看婴儿的皮肤，那是带着光的，婴儿的眼睛尤其明亮，他们可以用神一样的眼光来看待一切，不偏不倚，没有贪婪，愚昧，也没有傲慢和怀疑。那样的生命，轻盈而清澈，只有天工能够打造，你把他放在云上，是不会掉下来的。
然后历经世事，随着“长大”，随着“成熟”，我们开始觉得很多原本很简单的事情变的很难，我们学了那么多所谓的知识，见解，经验，然后用这些观念在思维中树立了一道道铜墙铁壁，并为此沾沾自喜。风吹日晒腐蚀了皮肤和内心，人们从云端掉下来，由天工变成了人造，这是个自我改造的过程，去掉血肉，换上铁皮和齿轮，于是，经年之后，人无完人 。
我总在想，当我老了，从胳膊上划开一道，干瘪褶皱的皮肤下，一定会露出红红绿绿的电线和螺丝，用来固定一生积累下来的成见与伤痕。坐着轮椅的人，总逃不过夕阳，也许直到垂垂老矣那一天，你才会想起，自己曾经那么干净，那么纯粹，那么轻盈而那么强大。
有的僧侣或修行人，在山洞中一坐一二十年，就是为了找回孩子般晶莹剔透的眼神和内心，那是要经历重生般的千难万险才能做到的，多数人是根本回不去的，只能于光阴的檐崖边，凭空守望罢了。
3，
我知道，你也许并不真正理解婴儿的强大。
鸿蒙之初，在婴儿眼中，自己与世界是一体的，从六个月到三岁之间，他们才把自我的意象和世界逐渐分离开来，进而走上了“成熟之路”。
婴儿不区分我与世界，也不必区分，天地混元一如，干净利落。而成年之后，谁敢这样活着？风霜雨雪，生老病死，爱恨情仇，人间百态，你什么都不知道，不分是非对错，不懂趋利避害，这还了得！岂不时时是危险，处处是深渊？
我们知道怕了，于是把食物大口大口的塞进嘴里，又试图把书籍大段大段的塞进脑子里，我们划分出群体，相互抱在一起，掌握了各种力量来抵抗风险，看起来比儿时强大了太多，但你自己清楚，如果没了那些外在的盔甲和内心的藩篱做依赖，这世界要有多恐怖呢……但你看婴儿们，他们那么弱小，却没有任何防备，也没有任何恐惧，就那样活着，存在着，虽然也会哭，但也一样会笑。
而那些成熟而强大的人们啊，面对这个复杂的世界，你们笑得出来吗？
婴儿只跟自己待在一起，他们没有你我他的概念，妈妈爸爸都是自己，世界也是自己，那种内心状态，天然的包裹住整个世界，这里的世界，并不局限于这个星球，你相信么，如果一个婴儿在宇宙空间站或其他星球上出生，他绝不会比医院育婴房中的婴儿多一丝恐惧，那也是他的世界，浩瀚宇宙，广阔无垠，只有他一个自己，自己就是整个世界。
而我们成年人啊，简直连自己待一会都做不到，都市霓虹中，一丝孤独就能把人追杀到丢盔卸甲溃散逃离。其实没有成年人是真正孤独的，你看着那些享受独处的人，只是在内心分离出很多人，来陪伴自己，他们不过是享受自己内心的游戏，极少有人做得到真正的独处，真正的孤独是伟大人格的勋章。
我们需要寻找“另一半”来陪伴自己，那应该是个心仪的异性，让你能在Ta身上找到父母的身影，而安心回到襁褓中。
更进一步，你会明白，整个世界就是你的“另一半”，人会通过与世界的联结来补全自己。
然而婴儿，他不试图补全什么，自己就是完整的，本自具足。
这就是婴儿的强大，也是你我曾经拥有的强大。
我们要如何回去呢？
老聃说：知其雄，守其雌，为天下溪。为天下溪，常德不离，复归於婴儿。
其实啊，桃李不言，下自成蹊。
也许我们注定，一路上不断失去，但即便衣衫褴褛，浪迹天涯时，也请记得，我们曾经生命本初的饱满与强大。
毕竟，只要记得家的方向，回首，既归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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