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天为徒，追忆》
亲爱的Leonard，你走了，这多少有点猝不及防。
毕竟84天前你刚刚发布了新专辑《You Want It Darker》，你在封面上那样子就像个永远不会腐朽的先知。
通常来说，人们对于一个82岁的老人去世并不会表现出太多的悲伤，因为他们已经在这里足够久，接近了世俗中人们对于某种圆满的期盼，但我稍有不同，我也不想悲伤，尤其就像我们知道的那样——生命不生不灭，这只是你的一次远行，离开这里，去到他方世界，甚至也许很快还会回来——但我还是决定沉浸在这种状态中几刻钟，我的耳边正在响起第76遍 《Hallelujah》 ，刚刚早一些时候还有30几遍《In My Secret Life》。
我想我们该做个短暂的诀别，而当你在羊皮卷上写下这样的一生，缓缓在我面前展开时，我想，些许的悲伤，就是对你最好的赞颂和纪念了。
正说着，已经是第77遍 《Hallelujah》 了，老头儿，其实你可以稍微慢点唱，像一首不那么破碎的赞美诗那样，毕竟，我看得到，当你写那首歌时，那些无以名状的伤口，已经在岁月中逐渐愈合了，就不用再撕给我们看了。
你还记得吗？你是什么时候迷上做这种事情的？我是指，抱着吉他在舞台上，用音乐和诗，来展示你那些灿烂的伤口。
你还记得吗? 这一路上，是怎样走到这里，微笑着，挚诚的，向着狂热的人们脱帽致意。
你还记得吗？我听说人死之前的瞬间，会不自觉的把一生的经历飞速回顾一遍，这个过程，就让我陪你一起吧。
我想你对父亲的形象大概已经很模糊了，毕竟在你九岁时他就已经离开了，但我还是在Facebook上有关于你的8509张照片中找到了这张，你看，他强壮的像毕加索一样，你坐在他肩膀上，就像脚踏在蒙特利尔的Westmount山顶那样稳固。
但你要做个诗人，我知道这个想法在你很小的时候就已经有了，你曾说你有着一个十分弥赛尔的童年，从小被教育自己是最高大祭司亚伦的后代，但诗人似乎通常并不该拥有父爱，不信你想想伟大的拜伦的父亲是谁，或者你喜欢的吟游诗人洛尔迦也一样，诗人们不能过于美满，总该有些悲伤的最初理由，然后他们才会想去创作。
一些关于孤独和忧郁的种子种下去了，就开始生根发芽，在你十三岁时，一个西班牙人让你拿起吉他，教了你六个和弦，然后他就自杀了，两年后你开始去咖啡馆唱自己写的歌，十七岁时组了个乐队叫做The Buckskin Boys，说真的这名字真土，我能坚持打下这几个字，完全是看你的面子~ 但你22岁时出版的诗集就好了很多，《Let Us Compare Mythologies》，听起来挺学院派的，毫无意外的，你把它献给了你已逝的父亲。
你从小生活体面，家境殷实，如果勉强说你曾落魄过，大概也就是在哥伦比亚那段岁月了，你从无聊的McGill大学英文系逃出来去了哥伦比亚大学，是的，你们加拿大人就是这样，一边骂着美国人，又一边随便搭乘一辆南下的火车，迫不及待的越过那条国境线。
在那里，你发现自己带的那点钱并不足以应对眼前的花花世界，那时你徘徊在一些店的门外，有时拿起一些好玩的东西，看了看价格又放了回去，然后苦恼于到底是做个依附于主流价值观的谄媚文人还是按原计划只写自己想写的诗。
幸运的是，这种苦恼马上就变的可笑而多余，因为你凭空得到了一笔家族遗产，这笔钱足以让你过上一段时间自由的生活，让你干净利落的拿起那些曾因价格放回去的小玩意，还可以品尝很多女人，大麻，然后立即去周游世界。
我想那是一个挺经典的小说形象，一个才华横溢的年轻诗人，英俊，浪漫，富有，带着不同的情人游历不同的地方。那时的你也很乐意扮演这样的角色，你说你要做那种“被两三个漂亮女人爱着的作家，而她们永远不可能拥有我”。
但你这个敏感的孩子啊，我不认为你是真的快乐，即便你从大山中走出来，去到一个色彩斑斓而开阔的世界，即便你埋头在女人们的酮体中，即便你去到各种新鲜的国度，你依然是不快乐的，你心底总会有一些沉重的东西坠在那里，关于迷茫，孤独与仓惶。
你不停的逃离，不停的追求感官刺激，逼着自己放荡，挥霍，你想把自己燃烧干净，连同那块内心的黑暗一齐化为灰烬，你那诗人般的敏感啊，让发生的一切都会给你留下伤口，你试过那么多方法，财富，旅行，酗酒，性或兴奋剂……都无法麻痹那种历历在目的敏感，只要有风吹过，就会给你带来很多伤口，直至千疮百孔，血流如注。
后来，你走的累了，于是你去到希腊，在爱琴海的一座小岛上安住下来。后来，你听说了一种叫做爱情的神奇魔法，据说能够治愈一切，于是你遇到了一个叫玛丽安的挪威女人，那天，你穿着卡其色的裤子和运动鞋，还有一件卷起袖子的衬衫和一顶帽子，干净而清爽的推开了爱情的门，屋里坐着玛丽安，那是你此生最爱的女人。
那段时光是梦幻的，甚至是虚幻的，慵懒的蒸腾在空中，牵引着目光，延伸到宁静的海岸线，和多棱镜一般的艳阳，岛上的小木屋，住着一个年轻的作家和他心爱的女人。
时针懒得迈步，时间似乎停滞了，这里根本不需要时间，也没有人需要知道时间。躁动和阴郁的内心停滞了下来，多了一丝柔软和温暖，你沉沉的睡去，做了一个关于爱琴海的梦，在梦中你开始反思自己，手指哒哒哒的不停打字，你写了两本小说，The Favourite Game和Beautiful Losers，其中后者我感触颇深，那些世间的成败啊，其实并无关于是否美好， 有些人因强大而被铭记，一样有些人因美丽而被不被遗忘。
Beautiful Losers，那近似一种哲学了。
而这几乎就是你爱情的全部了，丰富的感知会带来疼痛，而疼痛会让人渐渐封闭，其实敏感与封闭如你，又怎会轻易爱上很多人呢。你爱玛丽安，那是你的挚爱，是那种一旦接纳，就没有回头路的爱。但即便如此，彼时的你，根本分不清，到底是因为诗和文字需要你有一份深刻的爱情，还是因为有这样的爱情才有了那些诗和文字。
但至少有两件事你是确定的，首先，这种暖烘烘的爱确实能够蒸发一些你内心的潮湿，但还远远不能驱散那些深沉的忧郁，第二，那笔遗产并不是无尽的，而写作带来的收入根本不足以维持生计。你必须找个新的出路，比如，更能吸金的音乐产业，于是你离开了孤岛，暖阳和爱，离开了玛丽安和田园牧歌式的生活，带着你许多年写的歌，去了田纳西的纳什维尔，那里有做音乐需要的一切。
以你的才华来说，你并不需要所谓的幸运，诗与歌，那是你的生活方式，你的灵魂就是韵律拼接而成的，那也是你从忧郁中一次次把自己救出来的方式，似乎也是唯一的方式了，不断积累伤痕，然后不断去表达，释放，沉浸其中，不可自拔，内心如此，而外部世界中，你又确实很幸运，那时当红的Judy Collins翻唱了你写的《Suzanne》，这使得你迅速站在了公众的面前，第二年就出了自己的个人专辑，那里有首歌你希望玛丽安能听到，叫做《So Long, Marianne》。
后来，你写了很多歌，出了很多专辑，有了很多歌迷，然后你疯狂的巡演，虽然当你第一次登台时，你曾双腿发抖的几乎尴尬致死。确实，写诗，写歌，那些文字和旋律，是多么私密的事情呢，那些内心最隐秘的伤口，怎么可以轻易的展示在众人面前呢。但你逼着自己这样做，硬着头皮在巡演计划上签字，然后在每次演出前喝掉三瓶拉图尔，你在舞台上哭泣、从吉他的音孔中掏出迷幻剂来服用，还有演出后随意而疯狂的性爱，你只能这样做，你不知道除此之外还能怎样活着。
我知道，Leonard，那时你去到美国，从写作转向音乐，那真的并非为了钱，你确实赚了很多钱，但你把这些钱都交给了你的经纪人兼好友Kelley Lynch，自己根本不闻不问，直到这个女人把你的版权卖掉，并在三十年间花掉了你五百多万美元，而直到你71岁的时候才想起来起诉她。
你写那些歌出来，近似本能一般，累了就写歌，疼了也写歌，有了悲伤痛苦思考感悟都要写成歌，写好了就站到舞台上演唱，用这种极端而绚丽的方式把积压于内心的一切全都发泄出来，那就是你的音乐，一首首被忧郁浸透了的，浅吟低唱的悲歌。
而这种表达是如此的真挚，真挚到可以让全世界的人们，乃至一草一木，都跟着你一起齐唱。
使你成名的那首《Suzanne》，人们以为那是多么迷人而传奇的爱情，但只有你自己知道，那只是你写给一个朋友妻子的歌，所以你才用了第三人称。直到三年后，你真的遇到了一个叫做Suzanne的女人，你们在一起很多年，有了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但你却始终没有娶她，你说那是因为你的懦弱和胆怯，我想，这是对的。
你始终在逃离，逃离了丰足的家乡，逃离了爱琴海上的岛屿，逃离了玛丽安，又在逃离婚姻和家庭，你怕有人真的靠近你，你很善于跟她们相爱，却永远学不会相守。
你是虔诚的犹太教徒，传统犹太教的婚礼上要将一个玻璃酒杯打破，才标志着婚礼仪式的结束，你不敢听那刺耳的声音，那会切切实实的刺痛你的内心，于是你疯狂奔跑，气喘吁吁，逃到舞台上，拨动琴弦，向那些陌生的面孔诉说你的疼痛和委屈。
说真的，Leonard ，你本人作为一件艺术品，远比你的作品要精致的多，你写了很多字，唱了那么多歌，还煞有介事的画了些画，但我不用细看就猜得到，你的画中除了女人就是你自己，确切的说，是你眼中的女人们和你自己。
你爱她们，你怕她们，你爱你自己，你恨你自己。
还有你的歌，从32岁到82岁，你足足唱了五十年，我知道那里很有些好的旋律和天成的词句，以你琉璃般晶莹的才华，泛着超凡脱俗的明蓝色光辉，但我还是没有多听几首，因为那并不是必要的，大概两三首歌，就足以感知到全部的你了。
你的旋律太真挚了，真诚到毫无掩饰，从生到死，一丝不挂，你就是这样行走于世间的吗？人们为了掩藏自己，发明了那么多铠甲，面具，说了那么多精致的谎言，而你却全都装作看不见一样。
我第一次听到你的歌，《In My Secret Life》，那时你已经七十多岁了，我有些惊异那苍老而深沉的嗓音中蕴藏的醇度，就像那些精致的烈酒，你喝下去，喉管温热，抵住头脑中那种迷幻感和酒神韵味的冲击，然后微醺，微笑，缓缓诉说，世间，光年，都在你的唇间慢慢融化。
后来我在佛罗伦萨的圣十字教堂边上住了六个月，每天的每天，黄昏时，总有一个中年而苍凉的声音，反复的唱着《Hallelujah》，他也许唱了很多歌，但我只听到了这一首，每个和弦都听的很清楚。
街头的歌手，你知道的，难免分心，难免窘迫，难免粗糙，但这首歌还是缓缓的，每天每天的，在黄昏前后响起，在那古旧而庄严的教堂广场上响起，在那些伟大的陵墓间响起，在川流不息的游客中响起，在全世界受尽伤痛而渴望救赎的人们脑海中响起。
你跟鲍勃迪伦说，这首歌花了你两年时间，你在撒谎，其实你花了接近六年，写了80多个版本，几经辗转反侧修剪雕琢，才最终从中选出了人们听到的这首歌，几十年间被大约200多名艺人用各种语言唱起的这首歌，不但回响在无数这样的广场上，也萦绕在一代代人们的心头。
关于创作，你说“就像一只熊跌跌撞撞不小心撞上了一个蜂房或者蜂蜜贮存处，我就是这样撞了进去，并且被困住了，它（写作）既可口又可怖，我在其中，感到是它并不那么光鲜，甚至是相当难堪，相当痛苦，可是却又无从避免。”
你说的对， 是这样的，人们大多数灵感几乎都来源于痛苦，果实甜美，但过程一定不是美妙的，不只是你，很多人停不下来，撕裂嚎叫，自身难保，很多人把身边的一切推进火堆，台灯，床单，爱情或亲人，一切的一切都扔进去，然后自己再跳进火堆，才能带着满身的刺痛，在灰烬中小心翼翼的捡出那些熠熠生辉的作品。
所以时至中年，你可能还是分不清那些东西是创作还是创口，里面很多有质感的东西，随着你的声线老化，开始酝酿出诱人的醇真，你说“诗歌只是生活的证据，如果你活得很好，诗歌不过就是一团灰烬。”，是的，所以你的诗，歌和文字都不是生活的灰烬，它们没有那么轻飘飘，不会随风而逝，很有些重量的。
而与此同时，这许多年来，你的那些伤口也依然在，你的忧郁并没有因为舞台上的宣泄和越来越多人对你的迷恋而减少，你不再年轻了，皱纹渐深，身体也不再那么随心所欲了，看着自己的女儿慢慢长大，你累了，甚至对女人都没那么感兴趣了，你想通了一些事，但还有很多疑虑，你依旧敏感，但已习惯了疼痛。
年轻时，你眼中常驻的是迷茫、仓惶和怒目而视，转变为现在这样的深邃和思辨，亲爱的Leonard，这个世界永远不是像你希望的那样，你曾说自己并不是一个悲观主义者，因为“悲观主义者会等待下雨，我觉得我浑身已经湿透了。”
音乐，女人，诗或某种调调，已经逐渐流于形式，你任其鞭笞，面无表情，你的专辑《The Future》里满是对未来的焦虑，直到有一天，你找到一个新的庇护所，洛杉矶附近Baldy山的寺院，在那里的禅修中心，你遇到了临济宗的佐佐木承周禅师。
那年你60岁了，这个有着良好出身和起伏一生的老家伙，按部就班的安置好俗世的一切， 剃了头发，穿了长袍，轻轻的走出了红尘，只带了一个咖啡机、一柄烛台和一台笔记本电脑。
Leonard ,我亲爱的老家伙，不是我故意嘲笑你，但你所谓的禅修，真的类似一个轻松的玩笑，那东西源于古老的东方，对你来说有些过于艰深玄奥了，你坐在石阶上，装模作样的闭上眼睛，手上的禅定印也不那么标准，但无论如何，你放下了之前六十年的一切，你不再把自己当成明星，诗人或者大众情人，与其他所有平凡的僧侣一样，早起，做饭，打扫厕所，侍奉你的师父，当你这么做时，内心的变化是显而易见的，你眼中的世界，由狂风暴雨，凄风苦雨，渐渐变的和风细雨了。
62岁时，你正式皈依，师父给你的法号叫“慈闲” ，你告诉你的朋友，那含义是“沉默安静” 。你对他们介绍说“人们以为寺院是一个宁静专注的地方。其实不完全是这样。它是一所医院，很多来这儿的人都快不会行走和说话了。所以，这里的很多活动都是让人们去学习如何走路、说话、呼吸、为自己做饭，去学习如何在寒冷冬日里为自己开出一条路。”
“我不是在寻找新的宗教信仰，我对犹太教的一切都很满意，我只是感到生活毫无秩序，混乱、阴沉，让人痛苦。我不知道这些感受从何而来。”你这样解释你的动机。
但终究，你还是你，并不是一个模范的僧人，你会比别人更早起一点，抽几支烟，喝点咖啡，有时喝点清酒，除了坐禅，你在那里五年时间，又写了二百多首新歌，后来，你带着它们，带着一些羌杂的感悟，和一些切实的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回到了世间。
五年间，世界变了，你的老伙计们，鲍勃迪伦被抬上了神坛，吉姆·莫里森回去了地狱，而你呢，一个六十五岁的老人，你说你还想唱歌。
你的内心经过了梳理，确实有些不同了，你终于学会了如何善待女人，学会了如何对待家人，你对每个人微笑，并像一个慈祥的老人那样对很多困苦的人表现出真诚的同情与怜悯，你始终记得，那些beautiful loser。
你学会了宽容，面对着拿走你毕生财产的曾经的朋友，你在法庭上说“我衷心祈祷Lynch女士能够在自己的智慧和信仰中找到救赎和庇护，理解的精神力量和可以让她的内心由憎恨转为懊悔，由愤怒转为仁慈，由致命的报复转变为平和的自我改良。”
与此同时，你回到了舞台，你第一次发现了那地方的美好，那是个有魔力的地方，值得你全情专注，你开始珍惜在舞台上的每一秒，你不再让那些歌迷们陪着你哭，而是用一个老人一生的阅历和积淀，把舞台上的一切笼罩上一层黄昏般的温暖。
还记得2009年在西班牙巴伦西亚的演出中，当你唱到《Bird on Wire》到一半时，在舞台上突然晕倒，被紧急送往当地医院，演出被迫中断，很多人哭了，他们爱你，他们心疼你。
而三天后，你居然又按原计划来到了巴塞罗那进行表演，那天是你75岁的生日啊，很多人认为，这是你在欧洲巡演的最后一站，无数人从不同的地方赶来，人们在台下点起绿色的蜡烛为你庆祝生日，你带着他们一起齐唱《Hallelujah》，那是多么温馨的一幕，你还记得么。
后来的故事，真的是趋近圆满了，你在77岁的时候又出版了诗集，《Everyman's Library Pocket Poets》，媒体那些年轻的孩子们说“它又一次抓住了科恩先生终其一生所思考的议题：爱情，欲望，信仰，背叛和救赎。其中的措辞是圣经一般的。”
然后你78岁的时候，新专辑《Old Ideas》，它的销量居然超过了你之前的所有专辑，在澳大利亚，挪威，芬兰，荷兰，新西兰，西班牙多国的排行上都长居第一。80岁，有生以来最大规模的巡演，81岁，新专辑《Can't Forget :A Souvenir of the Grand Tour》，82岁最后的专辑《You Want It Darker》……你像是知道自己快要走了，把一切才华匆忙的统统倾倒出来，留给世界一片惊叹声。
然后你就那样站在舞台上，带着深邃而温暖的微笑，一个老派的迷人的绅士，摘下帽子跟观众致意，转身，就此谢幕。
而就在四个月前，你毕生挚爱的女人玛丽安离开了，你给她的信中写到“玛丽安，事情发生在我们真的非常老、我们的身体正在散架的时候，我觉得我很快会随你而去。如果你伸出双手，你会发现我就在你身后很近很近的地方，我想你能碰到我的手。你知道我一直爱着你，因为你的美貌，你的聪慧，我不需要说更多的了，因为你都知道。但是现在，我只想祝福你旅途愉快。再见亲爱的朋友。永无止尽的爱，我们在道路尽头见。”
所以啊，亲爱的Leonard，走完这一程，我似乎找到了不再悲伤的理由，岁月长流，你已经把你曾经凌乱而悲伤的一生打理的足够整洁，清新的风，温暖的阳光，各归其位，各得其所，我该为你开心，不是么，耳边你在唱第159遍《Hallelujah》，比起动笔前，又循环了82遍了。
你走了，很多人评价你是不负责任的浪子，迷恋女人的禅者，一位游吟诗人，你是无数人的灵幻药，某种典型精神形象的象征，你的歌还会在这世间唱响很多年，从无数不同人们的喉咙中，发出那些你曾经摸着吉他，配着那个西班牙人教给你的六个和弦而写下的旋律。
小时候，你说你要做个那样的诗人，被两三个漂亮的女人深爱着，而她们永远得不到你，而现在，也许深爱你的女人多过两三百万，而她们都很美，我想，她们是拥有你的。
你从不在意人们的误解，因为你从孩童时代开始就早就习惯了人们这样，你这一生啊，可以说敏感，真挚，胆怯，忧郁，卑微而伟大，深情而绝情，但你并不曾放荡，并不曾屈从于欲望，并不曾背弃你的爱情，你只是挣扎，想逃离疼痛，想浇息你与生俱来的敏感，想平静的活下去，我想人们不该嘲笑你的胆怯，因为你是如此如此的真挚，如此认真的活着。
Leonard ，我想我是理解你的，因为我也曾想那么活着。
这呼啸而过的一生，你所经受的全部历程中，每一个瞬间每一个细节，一切的一切，我都感同身受，每当念起你，总有这样的形象在我头脑中挥之不去——一个大概十四五岁的男孩，孤单的走在林荫路上，夜空下着雨，你全身湿透，眼中忧郁而惶恐。你是我最忧郁的孩子，你就那样低着头走下去，沿着一条无尽的路，后来你老了，头发都白了，却还带着孩童般纯真的笑。
你说面对死亡，你准备好了，而我却不知，该送别你到何处止步。
Quoniam non dereliques animam meam in inferno ,nec dabis sanctum tuum videre corruptionem .
因为你必不将我的灵魂撇在阴间,也不叫你的圣者见朽坏。
《旧约》 诗篇16: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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