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鸡贼的英布碰上了爱洗脚的刘邦

汉帝国的建立之楚汉争霸（三十三）

大约在公元前205年的闰九月到十月间，英布杀死楚国使者并率军越过淮河袭扰楚军后勤，正式与楚国决裂。

楚军的反应非常快，项羽立即赶回坐镇下邑（今天安徽最北边的砀山），派龙且和项声率领大部队与英布的九江军交战。

楚国之所以反应这么迅速，主要是因为这一天他们早就准备好了。

上节我们对此做过详细分析（链接：《进退两难的英布》）。

 

接下来的故事非常的精彩，成为后世史论家津津乐道的故事素材。

说英布和项羽大战一场，但是他没打过项羽啊，怎么办？只好单枪匹马跑去刘邦那里。

没成想啊，这个刘邦不厚道啊，居然给英布来了个下马威。

 

传说中刘邦是一边洗脚一边见的英布，而且言语粗俗，把英布训得孙子一样。

想英布那也是堂堂一代诸侯王啊，居然被刘邦这么肆意辱骂，心里非常悲凉。

想我英布本来跟项羽大王跟得好好的，结果被你的说客随何忽悠，莫名其妙就跟了你。

你倒好，一点尊严都不给我，我这还怎么活啊！于是英布觉得我还是抹脖子自杀算了。

 

但是好死不死，英布终于在回刘邦给他安排的宿舍之前没有自杀。

等到了宿舍一看，哇！营地的营帐规格，车马规格那都和汉王一模一样。

甚至刘邦还给他配备了诸侯王标准的随从官员，编制与驻地等级等等也都和刘邦的一模一样。

英布立即又感动得热泪盈眶，汉王真是个好领导啊，项羽这孙子哪能对我这么好呢？

于是英布就此决定死心塌地的跟随刘邦。

 

后世的史论家也据此感叹：

刘邦这个人虽然确实粗鲁不厚道，但是实在是会当领导啊。

你看他先抑后扬这么一整，就把英布给收拾得服服帖帖的，不愧是厉害的政治家啊。

 

后世人们这种八卦解读当然也是有道理的，但也有漏掉了一些基本的的政治常识之嫌。

大家往往没有仔细琢磨英布到底是出于一个什么样的状况去见刘邦，又到底在打着什么样的算盘。

其实这些东西史书都记载了，也都展示给我们了。

 

英布自己一系的说法：

楚使项声、龙且攻九江，…破九江军。

布欲引兵走汉，恐楚兵杀之，乃间行与（随）何俱归汉。

英布说我被项羽击败了，但他也承认自己的部队主力还在，只不过为了防止动静太大被楚兵追杀，我决定先悄悄跑汉王阵营。

 

汉帝国的官方资料可就不是这么说了：

布起兵攻楚。楚使项声、龙且攻布，布战不胜。

十二月，布与随何间行归汉。

汉帝国官方资料认定，英布的部队根本就没有输，只不过是“不胜”而已。

 

说白了，刘邦认为英布这是在和他玩鸡贼呢！

我们只要拿章邯来对比下就知道。

章邯大部队被惨败被突袭歼灭，然后又被刘邦围困在首都废丘，孤立无援的状态下章邯尚且坚守了九个月。

现在楚军在荥阳面临汉军的强大压力，英布在九江又经营了一年半，如果打定主意坚守首都六县，坚守个一年半载毫无问题。

但实战英布却没这么选，反而做出了刘邦最不愿意看到的选择！

 

英布当时大体上有三种选择：

第一种选择就是既然打不过，那我就投降项羽；

第二种选择是存地失人；

第三种选择是存人失地。

 

第一种选择比较好理解，也比较容易排除。

上节咱仔细分析过了，英布要投降项羽就必须要把自己的嫡系作为炮灰送去荥阳绞肉机。

英布要愿意这么选，他就压根不会向楚军宣战，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这么选。

（链接：《进退两难的英布》）

 

第二种选择就是学习齐国的田氏坚守城池，节节抵御。

理论上九江军实力不俗，楚军随时面临正面战场汉军的威胁，九江军具备坚守能力。

而且即便位于淮南的首都失守，只要英布能成功撤出，他还可以退到鄱阳湖一带。

这里是英布起家的地方，又是数百里水泊，论战略位置比田氏坚守的城阳（今青岛）还要好不少，楚军恐怕很难在这里站住脚。

 

如果英布做出第二种选择，是有可能取得田氏那样的战果先输后嬴的。

但这样选择，英布的嫡系部队就会遭受非常大的损失，自己也会面临不小的战死风险。

毕竟做出类似选择的章邯和田荣可都没能活到最后。

 

所以英布做出的是第三种选择——存兵丢地。

带着自己的核心嫡系逃亡汉王国，至于普通士兵和地盘，甚至是自己的妻儿子女的死活那都先不管了。

只要自己战斗力强大的嫡系部队得以保存，自己迟早是一方诸侯，反正英布也没有争夺天下的野心。

 

英布觉得留兵比留地重要，但是带着几千嫡系去刘邦那会得到什么待遇那谁也说不好啊。

英布肯定不会去给刘邦在荥阳绞肉机当炮灰，那样他还不如给项羽当炮灰了。

英布只会忽悠刘邦，我可以作为一支机动兵力，帮你好好的牵制和袭扰项羽。

但是呢，我最擅长的就是“牵制”，你可千万别让我去干别的。

 

最根本的，我的部队来了，谁才是这支部队的老大，你刘邦可千万别弄不明白。

你可千万别想着给我个副元帅、军委副主席，副总参谋长一类的空帽子忽悠我。

你也千万别想着给我的部队安几个政委、纪委啥的。

总之，我英布的部队现在姓英，将来还得姓英才行，不然我宁愿向项羽大哥投降！

 

问题是，英布不想死战，带着一群残兵败卒跑来刘邦阵营，想让刘邦承认你的独立自主那可太难了。

这一切都需要深入的谈判，在九江的汉国使者随何是做不了主的。

另一方面英布随便派个人去荥阳和刘邦谈，这个英布的使者也绝对做不了主。

这么重大而敏感的事，只有英布自己能做主，所以英布决定单刀赴会。

谈得好再带部队投降汉王国，万一实在谈不成那就像魏豹那样找个借口回来，最后投降项羽也没准。

 

英布久经战场，绝不是一个不敢冒险的人，他相信刘邦绝不会杀了他或者扣留他。

因为英布就来了一个人，刘邦杀了他或者对他不利又有什么用呢？

九江国的部队都还在淮南，刘邦对英布不利只会让九江的部队彻底失去和汉军合作的想法。

这无疑对汉军极为不利，英布相信刘邦是胸怀天下的人，刘邦不会这么傻。

甚至英布认为刘邦答应他的条件的可能性九成以上。

 

英布做出的战略选择无疑是刘邦最不想看到的！

我们前面对荥阳战场做了仔细的分析，大家都能明白汉军在荥阳最大的困境是什么？就是后勤不足啊。

荥阳与敖仓的运输生命线就是整个荥阳战场的核，也是汉军最被动的战线。

（详见链接：《艰难的正面战场》）

现在英布来了几千号人，干吃饭还不愿意打硬仗，这不是养群大爷吗？

 

所以刘邦能不生气吗？能不一见英布就劈头盖脸的痛骂一顿你这鸡贼玩意吗？

但是刘邦还是保留了基本的理智，所以他是洗脚的时候见英布的。

这不是史书第一次记载刘邦洗脚的时候会见重要宾客了。

郦食其第一次见刘邦的时候，刘邦也是一边洗脚一边接见。

 

有意思的是，洗脚见客的含义这么明显，可是人们就是愿意做八卦的故事性解读。

好在我们在此前介绍郦食其的时候为大家详细介绍过（链接：《刘邦和张良》）。

所谓的洗脚见客目的只有一个——强调这是一次私人会面，不是公开会谈。

 

刘邦这样的事必躬亲的领导，做的开国这样的大事业，每天的军政大事那是真的忙到不行。

我们可以想象他每天要开数不清的会议，听数不清的正式报告，做数不清的决策。

对于刘邦来说，睡前洗脚的时候那还真就是他仅有的私人时刻。

 

英布算得很死，刘邦没法不答应英布开的条件。

刘邦志存高远，他非常需要英布的部队，他很清楚只要英布的核心团队在，对于项羽就是巨大威胁。

刘邦更清楚一旦英布的核心团队被他逼向项羽团队，那绝对会让他遭遇不可估量的损失。

可以说只要英布不帮刘邦，对于项羽来说就算是一个大的打击。

 

但刘邦希望的是英布能投靠他，现在成了他刘邦花钱买英布这个平安。

现在我们就能理解，刘邦在私人场合与英布做非正式谈判就是最合适的选择！

只有私人场合刘邦才能指着英布鼻子骂他的鸡贼！

只有私人场合刘邦才能强势的提出自己的条件，强势的与英布谈判。

 

在公开场合，有双方的团队高层，有专门的记录，所有的谈判都只能围绕着公平正义仁义道德等等。

私人场合不一样，私人场合只代表我刘邦的个人意见，说了也就是说了，并没有任何正式含义。

现在我们也能理解，英布为什么一度想要自杀了，因为刘邦非常强势，提出了很多他很不愿意接受的条件，一度让他非常狐疑。

现在我们也好理解为什么英布随后会大喜了，因为通过营地的设置，他知道刘邦痛快的答应了他的根本条件。

作为一个政场老手，英布当然明白刘邦刚才是在发泄愤怒，既然你刘邦做出彻底妥协了，那你爱发泄就让你发泄呗。

 

刘邦通过对英布营地和班子的设置，向所有人公开英布和自己是平起平坐的！

英布团队是不隶属于汉军的独立团队，汉军任何人都指挥不了英布的部队。

某种意义上来说，刘邦交了一个投名状给英布！

 

有了这样独立的地位，英布就不用担心自己的部队会成为荥阳绞肉机的炮灰。

事实上此后英布的部队从来也没有在荥阳主战场为汉军提供实际的帮助。

甚至再往后在侧面战场英布也就是摇摇旗子，没有表现出任何积极性。

但英布的部队到来后，刘邦还给英布的部队增兵不少，这显然就是派政委的意思了。

总之允许你当独立山头，但你怎么也得做出听指挥的样子。

英布的部队此后至少样子上是和汉军一条战线的。

 

刘邦和英布的合作，虽然短期看刘邦收益不大，但这是一个长线投资。

英布是从九江的地头蛇起家成为一代诸侯的，他在九江到淮南一带有着巨大的影响力。

英布的嫡系团队有着相当强的战斗力，有着开辟新战场强力威胁楚军侧背的能力。

何况英布向楚军宣战也客观上大大减缓了汉军荥阳战场的压力，为汉军争得了宝贵的时间。

 

当然，从楚军的角度来看也不能说毫无收获。

至少目前彻底解决了淮南的威胁，楚军能更好更有力的猛攻荥阳主战场。

现在的焦点又回到了荥阳主战场，关键还是看到底是盾坚还是矛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