扁舟听雨秦汉系列
汉帝国的建立之荡平天下（六十三）
八月，赵相国陈豨反代地。
公元前197年8月，陈豨举兵造反，汉帝国黄河以北再次陷入一片混乱。
这场战争是刘邦称帝后《史记·高祖本纪》、《汉书·高帝纪》里着墨最多的一场战争。
这场战争汉军近乎倾巢而出，几乎所有高级将领都留下了参战记录。
我们可以列出一长串已成名的参战将领：
燕王卢绾、右丞相郦商、太尉周勃、舞阳侯樊哙、颍阴侯灌婴、曲逆侯陈平、太仆夏侯婴、齐相国傅宽、车骑将军靳歙、将军郭蒙、将军刘泽、御史大夫赵尧等。
甚至连被雪藏了五年之久的曹参也率齐军被动出战。
除此之外，由于平定这次叛乱的战斗规模太大，汉帝国还被迫重启了已中断一年半的封侯工作。
这一战信封了十多个侯，很多来自诸侯国，分别是：
梁国将军卫胠、将军陈错、河间太守张相如、郎中公孙耳、上党郡守孙赤、将军高邑、廷尉宣义、上党郡守任敖、河间郡守赵衍、太仆公上不害、都尉吕臣、中厩令秋彭祖、郎中许倩、卫将军王恬开等。
梳理汉帝国君臣的履历，可以看出战争激烈程度丝毫不亚于楚汉战争。
但由于陈豨没有立传，只留下了篇幅很小的简记。因此，对于大部分后世读史者而言，陈豨的出现都非常突如其来，对于陈豨的经历也多一头雾水。
史料本身对陈豨事迹的记载也很混乱，比如《史记》和《汉书》记录的时间和陈豨身份就与《史记》不符。
九月，代相国陈豨反。
史记记载陈豨8月在代地起兵造反，但身份是赵相国。汉书却记为9月陈豨以代相国身份造反。
时间问题最可能的情况是陈豨8月造反，刘邦做出反应在9月，这种跨月事件史书往往集中在一个月讲叙，故《史记》和《汉书》各有不同却并不矛盾。
陈豨身份问题，《史记》和《汉书》的功臣表都明确记其为赵相国。
功臣表作为原始履历比传记准确度更高，而且张敖被废后，代王刘如意迁任赵王，当时已没有代国。
因此我们可以认定，陈豨确实是以赵相国的身份造反。
但另一方面，赵国还有个相国周昌：
用奇计徙御史大夫周昌为赵相，代昌为御史大夫，从击陈豨
根据史书记载，刘邦知道吕后和刘如意母亲戚夫人非常紧张。
所以他很担心自己死后吕后会对赵王刘如意不利，大臣赵尧趁机建议刘邦将周昌迁任赵相。
刘如意被迁徙为赵王在公元前198年4月，而陈豨造反在同年8月，而陈豨造反源于周昌以赵相身份告发，所以周昌为赵相时间应当在此之间。
陈豨为赵相国时，周昌也是赵相，这大约也是《汉书》误记陈豨造反时为代相国的原因。
以赵相国将监赵、代边，边兵皆属焉。
陈豨是军方元老，史书也明确记载其主要任务是作为赵军最高长官负责边境防御。
我们猜测最有可能的情况是周昌是赵国实际相国，履行相国相关职责。
陈豨的赵相国更多是级别上的优待，是个虚职。
就好比此前韩信、曹参、灌婴等率汉军作战时也都被授予过相国、丞相等虚职。
现在能基本认定陈豨造反时是赵相国的头衔，实际职务是负责赵国边军在代地的防御。
但刘如意要到公元前198年4月才成为赵王，此前的赵王是张敖。
张敖时已有两个赵相贯高、赵午，不太可能再立陈豨为赵相。
何况贯高因为刘邦不能遵守与赵王的对等地位甚至不惜谋反，赵国大佬如此强硬态度，刘邦也不太可能为其指定相国。（见链接：《奇袭》）
那在刘如意成为赵王之前，陈豨在哪呢？
史书对陈豨的履历介绍非常简陋，好在韩信的传记中有和陈豨相关内容：
陈豨拜为钜鹿守，辞於淮阴侯。
《史记》说陈豨曾经被任命为巨鹿郡郡守，辞别韩信时引出一段故事。
后陈豨为代相监边，辞信，信挈其手…仰天而叹…
但《汉书》认为韩信与陈豨这段密谈是发生在陈豨被任命为代相守边时。
韩信被贬为淮阴侯在公元前201年4月，此时赵王仍是张敖。
即便后来的同姓诸侯国，郡守也是完全由自己任命，何况张敖是异姓王。
而且陈豨军中地位非常高（见链接：《功臣榜》），任命为一个没有兵权得区区郡守的可能性也实在不高。
因此这里当以《汉书》为准，陈豨与韩信辞别时应当是被任命为代相。
对此，我们可以通过张苍的履历予以印证：
汉王以苍为代相，备边冠。已而徙为赵相，相赵王耳。
耳卒，相其子敖。复徙相代。燕王臧荼反，苍以代相从攻荼有功…
迁为计相，一月，更以列侯为主计四岁。
黥布反，汉立皇子长为淮南王，而苍相之。
张苍被刘邦任命为代相，公元前203年11月张耳被封为赵王后，张苍改任赵相。
刘邦称帝与诸侯王达成协议，张苍不能再当赵相，被迁回为代相。
公元前202年9月汉军灭臧荼时，张苍仍然是代相。
公元前200年7月，张苍入中央为计相四年，直到公元前196年成为淮南国相。
结合本节内容和此前内容，我们已经大致还原出陈豨的经历：
陈豨在刘邦被楚怀王任命为砀郡长西征荡郡时带兵加入汉军。
在随后作战中陈豨所部军功卓著，他本人成为汉军第一批封侯的4-6人之一，是汉军顶级元老。
此后陈豨和曹参一起加入了韩信的北路军，以游击将军别定代。
接下来陈豨销声匿迹，也许其一直留在代地没参与之后的楚汉战争。
更有可能的是陈豨参加了后续楚汉战争，但由于造反导致其履历与战绩没得到有效保存。
刘邦称帝后陈豨留在首都，参与了此后的灭燕之战与抗匈之战。
公元前201年匈奴攻代导致代王刘仲被迫逃亡。
代地将直面匈奴及其扶持伪军的巨大军事压力，而代相张苍军事经历较少，已难以控制局面。
陈豨很可能在公元前201年12月刘如意被封为代王后被任命为代相，成为代国的实际最高军政长官。
之后陈豨一直以代相的身份镇守代地边疆。
公元前197年4月，刘如意改封为赵王，由于新赵国包括代国，陈豨也改为赵相国。
不过陈豨主要任务依旧是守御代地，因此朝廷又派周昌过来担任赵相，履行相国的实际行政职能。
可以看到，陈豨当年就是攻克代地的部队指挥官，此后又专职负责代地防御至少四年。
这几年汉军一直在代地和匈奴作战，代地汉军有着非常丰富的实战经验。
可以说，陈豨掌握着汉帝国最精锐的野战边军。
此后代国和赵国合并为新赵国，陈豨所部又新加入了大量赵军。
了解了陈豨所部战斗力的强大，我们才能理解为何他造反会引发如此巨大反响。
陈豨叛乱可以说是汉初规模最大、战斗最激烈的叛乱。
因此史书对于陈豨为什么会叛乱做了相当详细的记载：
豨少时，常称慕魏公子，及将守边，招致宾客
《汉书》说，陈豨年轻时是信陵君的粉丝，一直羡慕自己偶像宾客满门的盛景。
等他成为大将到代地守边后，就忍不住学习信陵君，大肆招揽门客。
常告过赵，宾客随之者千余乘，邯郸官舍皆满。
陈豨时常从代地回赵国首都邯郸朝拜赵王刘如意。
每次他回邯郸，跟随的宾客车辆都上千，整个邯郸官舍都会爆满。
豨所以待客，如布衣交，皆出客下。
而且陈豨也和他的偶像信陵君一样折节下士，谦恭的态度使得他非常受宾客爱戴。
赵相周昌乃求入见上，具言豨宾客盛，擅兵于外，恐有变。
周昌被迁任赵相后，将他所看到的陈豨地情况向刘邦做了汇报。
周昌认为陈豨身旁跟着这么多宾客，又统帅赵国重兵在边地，这种局面非常危险。
周昌的汇报引起了刘邦的重视。这是因为据传刘邦本人也是信陵君粉丝，也很爱好养宾客：
张耳，大梁人也，少时及魏公子毋忌为客…
高祖为布衣时，尝从耳游。
张耳曾经是信陵君的门客，而刘邦少年时经常离开家乡到几百里外的大梁跟着张耳一起游玩。
信陵君死于公元前243年，此时刘邦可能只有几岁大，他和信陵君当不认识。
我们不能仅凭刘邦和张耳关系密切就断定刘邦崇拜信陵君。
不过从刘邦起家的团队构成来看，刘邦组建队伍确实和信陵君有异曲同工之处。
刘邦开国后封了143个侯，其中10人以宾客身份跟从刘邦；16人以中涓或谒者身份跟从刘邦，还有22人以舍人身份跟随刘邦。
通算刘邦创立汉帝国的核心团队，有48人来自宾客、中涓、谒者和舍人等私属。
其中第一批封侯的29人之中这些私属就占了16位。这其中又有这萧何、曹参、樊哙、周勃等10人进了十八功臣榜，而且全部位列前十五。
田常…後宫以百数，而使宾客舍人出入後宫者不禁。
《史记·田敬仲完世家》记载田常私属时，将宾客舍人并称。
中涓，亲近之臣，若谒者、舍人之类也。
根据颜师古注里内容，中涓、谒者和舍人大体类似。
总的来说，宾客、中涓、谒者和舍人属于豪强私属里的细分。
宾客相对语义范围更广，可以用来概括中涓、谒者和舍人等不同类型的豪强私属。
也就是说，汉帝国排行前列的开国功臣，大多是当初刘邦的宾客。
现在陈豨贵为代地最高军政长官，身份和实力比当初刘邦还要大，聚集的宾客又比刘邦当初还多，自然会让刘邦觉得他很危险。
上令人复案豨客民代者诸为不法事，多连引豨。
既然觉得陈豨很危险，刘邦便派人去代地实地调查。
不过刘邦没有直接针对陈豨，而是针对陈豨的宾客。
陈豨身边宾客数以千计，有毛病的人自不会少，稍微查查就能找到一大批有问题的人。
由于调查人员醉翁之意不在酒，这些宾客的问题往下查大多都可以牵连到陈豨。
豨恐，阴令客通使王黄、曼丘臣所。
面对刘邦的步步紧逼，陈豨惊恐万分，他认为刘邦摆明了要对付他了。
陈豨觉得自己要吸取臧荼和韩信麻痹大意的教训，不能到最后再临时抱佛脚。
于是陈豨开始偷偷和这几年来的敌人王黄、曼丘臣联系。
随时准备你要不仁，我就不义。
汉十年秋，太上皇崩，上因是召豨。
公元前197年7月，太上皇刘太公驾崩，刘邦以此为由召陈豨进京朝见。
豨称病，遂与王黄等反，自立为代王，劫略赵、代。
陈豨吸取当初韩信教训（见链接：《抓捕韩信》），称病拒绝前往京城。
随后他当机立断自立为代王，联合此前的敌人王黄一起攻掠赵、代。
从史书记载所涉及的陈豨相关事迹来看，他造反的始末似乎已经比较清晰。
看上去是很常见的因为君臣之间失去互信以至最后刀兵相向。
但一直跟随我们的朋友想必都清楚，这里面还有太多疑惑。
我们经常说，大喊一声我要反了很容易，反完有没有人跟才是关键。
陈豨这次造反比所有其他诸侯王的叛乱，势头来得都要大。
是因为陈豨比其他诸侯王都更有“王霸之气”，还是有什么其他原因呢？
恐怕需要我们更多的思考与探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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