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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喜欢一台微型收音机。他酷爱吕剧，还有，他一年大多时间在野外守夜，看护庄稼，能有一台装在口袋里随时听的收音机，确实方便。
我听过父亲在母亲面前两次提及买收音机，一次是春节前，母亲要父亲去集市裁剪一件棉衣，父亲说：“棉衣还有一件，省下钱买台收音机吧。”母亲不高兴“收音机能遮风御寒？露出棉花的衣服能站到人前！”父亲不作语，乖乖随母亲去了集市。在家中，父亲是“二把手”。
第二次还是春节前。家中卖了两头肥猪，父亲又提起要买台收音机。母亲说：“要买就买台木匣的，大方，置在桌上也排场。”这次父亲回嘴了，“木匣的怎好带在身上？我一年能回家几次，能听到几场吕剧？”最后争吵的结果是：大的小的都没买。
父亲是个强壮憨实的庄稼汉子，经济权和话语权却是母亲掌控着。那一天我看到父亲把一沓钞票揣进了怀里，那样子要准备出门了。我猜想，或许这次父亲能带回一台微型收音机来。第二天，在一处空地上，堆放起了好多砖瓦沙子。大哥到了婚娶的年龄，要盖新房了。大哥的婚事不顺，女方一个劲地添加彩礼，父母只能忍从，总算把大嫂娶回了家。第二年姐姐哭嫁，她委屈嫁妆没有大衣柜，闺蜜们都有。母亲流着泪对姐姐保证：等手头宽裕了，一定补上，父亲独自到套间叹气。我知道家中借债已近千元，八十年代初，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农村开始包耕到户，母亲在家耕种，父亲去了胜利油田挖土做苦力。年终父亲回家，带回了一笔可观的数目，我的婚事也办了。按说父母该透一下气了，不能，父亲又承包了几十亩土地，他要努力为儿女还“债”。
那年，麦收后我去了趟县城。在家用电器商店里，我看到了一款微型收音机，标价三十五元。在手里反复观看掂量，最后还是退给了店主。心里说：兜里的钱先买辆自行车，等到过年，我会有七八百元的收入，一定把收音机给父亲买回家。
夏天匆匆到了。一天午饭后，我看见父亲背坐在一户后窗下，吕剧《借年》的旋律从屋子里传出来。是我以前没有注意？忽然发现父亲苍老了许多：半袖的白褂肩上打着补丁，沾满了泥土和野草的绿渍，下方两颗扣子脱落，裸着肚皮……剧情进入高潮，父亲跟着笑，有时是禁不住地大笑，笑得那样舒服开心。我的心猛一阵酸，立刻发誓：等下次进县城，就是借钱也要把微型收音机买回家！
父亲没有等到我“下一次”，棉花刚开始采摘，突发心脏病去了。之前一个月也发生过一次，晕厥在棉花垄里，多亏有人及时发现。医生告诉我们，这病不能干强体力活，身边也离不得人。
如果父亲在，今年该是八十六岁了。村子里还有他很多同龄人，每每看见这些老人，坐着马札，树荫下听着带视像的播放机，就想起父亲，心里就难过。那台微型收音机成了父亲永远的盼望，也成了我抹不去的遗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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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杨学东。寿光羊口镇，杨庄村，农民，五十五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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